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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那位女士声音十分愉快,“夏小姐,请问你可认识一位卓元宗先生。”

  “我认识,但他已经去世。”

  “是,他已故世。”

  铭心的声音放得很轻,“有什么事?”

  “他有一封遗嘱在我们这里。”

  “到现在才读遗嘱?他故世已近五年。”

  “他指定我们在上星期才开启遗嘱。”

  “为什么?”

  “他有一个比较特殊的因由。”

  “遗嘱内有我的名字?”

  “夏小姐真是聪明人,我们颇费了一点劲找你。”

  “他有东西给我?”

  “是的,请你携带身份证明文件来一趟。”

  “他留什么给我?”

  “我们约个时间面谈好吗?”

  “我下午可以出来。”

  铭心走到她那副小小画像面前,摘下来,抢在胸前,精神有点恍惚。

  下午,走进奥兰度的事务所,才发觉律师是一位漂亮的金发女,衣饰考究,看样子生意不错。

  “夏小姐,请坐。”

  另有秘书来核对夏铭心的公民证。

  “夏小姐,卓元宗把他的全部遗作赠予你。”

  铭心怔住,嘴里说不出话来,心里却十分酸痛,结痂的伤疤又被揭开,流出血来。

  “一共三十多幅水彩作品,已可举行一次小型画展,夏小姐可知卓氏作品今日十分受收藏家欢迎?”

  “我知道,他的画已经升值,三十幅大约可卖到——”她说一个数目。

  “你的资料正确,而且,将来行情还会上涨。”

  铭心的脸缓缓转过去,不发一声。

  奥兰度女士忽然轻轻说:“你们是爱人吧。”

  铭心不语。

  “卓元宗一切都替你设想周到,他生前知道家族生意会得垮台,为免牵连到这些作品,他把书存放在一家画廊里,现在家族生意已经清盘,才交到你手中。”

  铭心低头不语。

  奥兰度又说:“该哭的时候哭一下也是很应该的。”

  铭心怔怔地落泪,无穷的思念,永远怀念,生离死别的创伤,永不磨灭。

  奥兰度给她一张名片,“这是画廊地址,我已通知主人你随时会出现。”

  夏铭心这时开口问:“有没有信——”

  奥兰度摇头,“那样的情意,已非笔墨可以形容。”

  助手摊开文件,请夏铭心签字。

  铭心的左手要托住右手,才能防止颤抖。

  奥兰度咳嗽一声,“夏小姐,假使你愿意出售卓元宗作品,我可以做代理。”

  铭心只答:“是,是。”

  回到阳光底下,她站在街角好一会儿,才朝指定的画廊出发。

  这家画廊的规模大得多,年轻的主持一见她便迎上来,“夏小姐,欢迎来剑宗画廊,我是周剑华。”

  铭心静静坐下,服务员捧出香茗。

  雪白的墙壁上挂着几幅现代画,空气调节有点清凉。

  “夏小姐,卓元宗生前是本店的合伙人。”所以叫剑宗画廊。

  “你是他的遗产承继人,应知他个性,他对名利看得很轻。”

  铭心点头。

  “可是偏偏就是这种人会名成利就,上次他开画展已是七年前的事,收藏家闻风而来,通宵在店外排队轮候,并且要求派筹码让他们优先选购。”

  铭心点头。

  “净把画转手到欧洲,已可获利二十巴仙,这次,我劝夏小姐亲手做转售,我可以帮夏小姐联络。”

  “那,”铭心低声问:“卓元宗作品不是变成商品了吗。”

  周剑华有点无奈,“有时还沦为炒卖品,同期货市场上的猪肚、大麦、可可豆没有分别,可是,这正也是每个画家梦寐以求的事。”

  铭心牵牵嘴角。

  “请随我来看这批画。”

  作品还未表镶,一张张随意叠着,放在一间空气调节的贮藏室里。

  周剑华说:“画里充满生命的喜悦,你看那颜色的变调,笔触的情意,整个气氛优雅秀美,实在不可多得。”

  铭心凝视元宗遗作。

  “我已把作品名单及彩照寄往欧洲。”

  周剑华是一个商人,他卖画,同人家卖皮鞋没有分别,这样也好,他没有任何包狱,大可专心赚钱。

  “我羡慕卓元宗,他对生命没有怨怼。”

  铭心站起来告辞。

  周剑华送她到门口。

  “夏小姐,你一有决定就与我联络。”

  “我懂得。”

  回到小公寓,铭心伏在枕上,不能动弹,她非常非常疲倦。

  元宗元宗,请入梦来。

  她自己却先步入梦境,一个无人白色的细沙滩,风劲,浪大,卷起白花,海鸥随气流哑哑低旋。

  “元宗?”

  没有人影,只有他的画架,呵水彩还没有乾,一幅风景画,已用铅笔够出轮廓,并写上颜料号码,预备着色。

  “元宗?”

  没有人应她,她转过身了,看到远处故园灰鸽色的屋顶。

  然后,梦醒了。

  夏铭心的学生在等她。

  这班小孩是她的珍宝,也是她每日早起的原因。

  傍晚,元声拨电话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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