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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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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小姐说:“我入行数年,见过若干华厦拍卖易手,开头颇觉欷虚,后来司空见惯,见怪不怪。” “谢谢你,林小姐。” “不客气。” 铭心又多事地转身同黄纪强说:“如此可人儿,切记加把劲追。” 黄纪强打心底笑出来,略为腼腆地低下头,看样子这是他最后一次提起故园。 铭心由衷替他高兴。 回到家,铭心立刻照着电话拔过去找卓元声。 “是,我们的确有位经纪叫卓元声,他此刻正陪客人看房子去了。你是哪一位,请留言。” 铭心答,“我稍后再找他。” 她怕惊动了他,他会躲得更深更密。 第二天,她乘飞机到多伦多去找卓元声。 这是一个未完结的梦,她一定要寻到答案。 到了华商地产,一位华商中年女士很客气地走出来招呼她。 “我找卓元声。” “他已经辞职。” 铭心怔住。 “我们还有其他同事,可以帮你吗?” “可有他家里的地址?” 那位女士迟疑。 “大家是华人,可以方便我吗。” 女士笑了,“照政府统计,到了公元二〇〇二年,全市有色人种公民将占人口百分之五十四,比白人还多,互相特惠照顾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我是卓元声老朋友,特地乘飞机来找他。” 女士低头写了一个地址给铭心,好心地劝道:“若不能挽回,也不要同他吵。” 她误会了,但确是个好心人。 “谢谢你。” 取过地址,铭心叫了计程车便直赴卓元声的公寓。 他住在市中心一幢老公寓房子,在楼下大门按铃,无人应,片刻,管理员前来问: “找谁?” “十二楼甲座卓君。” “你可以进来。” “他在家吗?” “这么早他不会出去。” 铭心在他单位外敲门。 十分钟后才有人应门,一把沙哑的声音传出来:“比萨饼子放门口即行。” 铭心连忙把握机会,“元声,元声。” 他只把门开了一条缝,过一会儿,犹疑地问:“谁?” “元声,我是夏铭心。” 公寓内漆黑,无人应她。 “元声,记得夏铭心吗?” 门忽然打开,可是铭心双目一时未习惯黝暗光线,什么都看不到。 她轻轻踏进屋去。 心中有点害伯,那沙哑的声音好似并不属卓元声,如果是陌生人该怎么办? “铭心?”对方也不置信。 他看到门外站着一个漂亮年轻女子,脸容皎洁,依稀相识,神情略为焦虑。 呵,的确是夏铭心。 她还是那么清纯秀丽,一点也没有变,真是个奇迹,像山崖上挂下来的瀑布清泉,新娘的头纱似,永远不受污染。 他呆住了。 真的是她,抑或是苦涩的回亿造就了幻像来揶揄取笑他? 他的声音更加沙哑了,“铭心?” “元声,是我,我来看你。” 铭心眼睛稍微看到室内情况。 地方只得一点点大,故园的卫生间还要宽敞些,而且,室内有股霉味。 这股气味其实是人气,人的住所得不住清洁打扫,厨与厕都得一点味道都无,才算标准家居,一周不换床单,或是隔日不洗澡,立刻有气味。 铭心悲怆,真没想到有一日卓元声身上会有阳光以外的味道。 她走进屋内,轻轻掩上门。 室内一片凌乱,脚下全是旧中文报纸,看到大字头条上刊登的正是他父亲出事的新闻。 他本人胖了许多,叫铭心认不出来,于思满面,只有一双眼睛,仍然不驯,使铭心轻轻呼唤:“元声。” 她朝他走去,脚下踢到一只空酒瓶,这才发觉地上四处滚动的也是酒瓶。 这个真是卓元声吗。 从前他也爱喝香槟,但克鲁格香槟不是酒,那是豪华的享受,廉价的啤酒才叫害人的酒精。 “我去过你工作地点。” “我被辞退了。” “我一直在找你们。” “我知道。” “你为什么不现身?” “你看我现在的样子。” “我不在乎。” 元声低头看自己凸出来的腹部,“我在乎。” 铭心想去开窗。 “不不,”元声说:“我怕光。”他颓然坐在床沿。 铭心一贯不去理他,自顾自拨起窗帘一角,把窗推开少许,立刻有一股新鲜空气吹进,铭心深呼吸。 “来,”她说:“我帮你收拾一下。” “不用,下星期交不出租,就得搬走。” 铭心十分镇定,“活着要有活着的样子,今天是今天。” “铭心,”元声纳罕地看着她,“你无穷的生命活力从何而来。” “因为只得我会照顾我,自幼独立已成习惯,不以为苦。” “元声的声音越来越低,“……不在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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