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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铭心的假设刹时得到证实,鼻子发酸,强作镇定,“元心,我们又见面了。”

  元心比她更讶异,“夏老师,”她推开车门下车来,“你在这里……”话说不下去。

  她抖抖衣服,拨拨头发,再指指车内。

  后座放着幼儿车座,一个幼婴正在熟睡。

  夏铭心张开双臂,“元心。”

  元心泪盈于睫,含笑与她拥抱。

  “铭心,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元声呢?”

  元心一怔,“我没有他的音讯。”

  “怎么会,他那么友爱。”

  “该日他离家出走之后,没有再与我们联络。”

  “我去过故园——”元心却不是那么悲伤,“故园已成过去。”

  铭心连忙说:“快把电话地址给我,”怕再次走失。

  “铭心,可方便到舍下来喝杯茶。”

  “太好了,我们马上走。”

  元心微笑,“我还要接一个人。”

  啊对,那个王律师。

  “有什么话不能对他说?”

  元心答:“全可以说。”

  “你真幸运。”

  “我也是这么想。”

  “元心,我想念你。”

  “我也是,真没想到你也是百就的老帅。”

  “他为你学普通话呢。”

  “你听他的,他的客户全是华人,他不学行吗?”

  “元心,你彷佛把新生活处理得好。”

  她不出声,隔一会才答:“凡是记住太痛苦的事,倒还是忘却的好。”

  王百就真是好男伴,竟熟手地把婴儿照顾得无微不至,好让女伴与朋友叙旧。

  卓元心完全变了,她实事求是,一点也无花巧,闲谈间手不停把奶瓶全部洗妥,又熨好衣服,五年不见,她把自己训练得如个铁汉。

  好似只余夏铭心一人在伤春悲秋。

  铭心对元心反而有点失望。

  “元华好吗?”

  “很好,谢谢,她丈夫非常会做生意,她此刻是三子之母,地位尊贵稳定。”

  从前的娇纵早已蒸发。

  “元心,你那些放在窗台上的银相架,记得吗,现在都在我那里。”

  可是元心一手自男友处接过婴儿,一边顺口问:“什么银相架?”

  铭心噤声。

  当事人真的不想记起,她也得识趣。

  元心让她看婴儿的近照,这次,相片只是放在五元一本的照片部里。

  元心的手粗糙了,笑起来眼角也有钿叙,她已再世为人,浑忘前生之事。

  她哪里还像在棒木地板上手绘玫瑰花的少女卓元心。

  可是,一个人总得改变性格来适应生存环境,旁人觉得欷虚有什么用。

  再过一会,铭心告别。

  “请留步,”王律师笑,“夏老师,一起吃晚饭可好,我约了保姆来带孩子,我们即刻可以动身。”

  “不客气,我另外有事。

  元心送她到门口。

  铭心终于说:“元心,你变了许多。”

  她愉快地承认:“长大了。”

  铭心点点头。

  “应替我高兴才是。”

  铭心不得不说:“是”,握着她的手摇摇。

  “你可有事作?”

  她笑,“我在雷门电脑办事已超过两年,否则,何来生活费。”

  当中发生过许多许多事,铭心适可而止,不再提问。

  她终于与元心道别。

  那夜,她在记事部中这样写:“喜讯!我找到了卓元心”,接着铭心又写:“那真是卓元心吗?她对故园不复记忆,亦不愿提起。”

  “毕竟,我只是她在某个暑假邂逅过短短数周的家庭教师,她对我印象早已淡忘,如何深谈?”

  “看样子,我也该忘记故园了。”

  铭心细看自故园拍卖得来的银照相架子。

  她忽然觉得疲倦,不由得靠在沙发背闭上眼睛。

  耳畔传来嬉笑声。

  啊是少女卓元心,调皮地看着她问:“什么,想忘记我们?”

  背后站着元宗与元声,一式白衣白裤,像是准备出海。

  元声笑说:“铭心,别来无恙乎。”

  铭心却对元宗说:“我收到了你的画。”

  元声委屈地说:“是我危急中把它抢救下来保存至今。”

  “谢谢你,元声。”

  “你心中只有元宗。”

  “不,我怀念你们每一个人,甚至是元华。”

  背后传来嗤一声笑,“甚至是元华,什么意思?”

  元华双臂抱在胸前,一贯怀着敌意,冷笑着看牢铭心。

  “元华,你好。”

  元声说:“还等什么,一起上船去玩个痛快。”

  他伸手来拉铭心。

  铭心悄悄落下泪来,即使在梦中,她也知道这是个梦。

  她已永远失去他们。

  电话铃一阵阵把她叫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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