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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这些书会否误人子弟?”

  “至误终身的是错爱。”

  “你误会了元声,他是那种一生不会说一次我爱你的人。”

  “是吗。”铭心错愕。

  “叫许多女孩子心碎。”

  “这我相信。”

  “他一直洋洋自得,直至今日。”

  嗯。

  “他现在可烦恼了。”

  铭心想到解围的方法,她不徐不疾地说:“明天早上,一起来上课好吗。”

  “我一直在跟你学习。”

  他也转身离去。

  铭心把脸埋在手心中,该怎么样处理感情?她欠缺经验,深深为难。

  这时,耳边响起鲁妈的声音。

  “夏小姐,你好,给你送花来。”

  一睁眼,看到一大瓶了白的栀子花,好闻得令人不能署信这是人间的香气。

  铭心笑了。“鲁妈,谢谢你,见了这花,现在我相信有上帝了。”

  “夏小姐也会说夸张话。”

  铭心对她有异常好感,“鲁妈,不妨碍你吧,想与你说几句话。”

  “夏小姐请讲。”

  “鲁妈,我只是员工,你们反而叫我小姐,而对元华元心她们却直呼其名,何故?”

  鲁妈一怔,像是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这样的问题。

  半晌她答:“夏小姐你是客人,他们几兄弟由我看大,身份不同。”

  “他们是小主人呀。”

  “卓先生一向吩咐我们叫名字即可,否则还怎么叫,难道还称大少爷二小姐不成。”鲁妈不禁笑起来。

  铭心点头说是,“这才是真正的规矩。”

  鲁妈接着加一句:“轻贱下人的人,哪里好算上等人。”

  铭心又学会了一种道理。

  “夏小姐在故园还习惯吗。”

  “为什么叫故园?”

  “卓太太的名字中有一个故字。”

  “啊。”

  夏铭心无意探人私隐,立刻噤声,心中却想,故字甚少出现在女子名字里,可见卓太太有个别致的名字。

  鲁妈毫无隐瞒,“太太姓周,叫故意,她住的地方,就叫故园。”

  特别的住宅都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引人遐思。

  “太太与子女一直住在这里,直至病逝,别的我就不大知道了。”

  “太太喜欢什么花?”

  “栀子花,在北国不好种,只能养在温室里。”

  “鲁妈你种得出色。”

  “是,栀子花有点奇怪,倘若不用心种,第二年虽然照样结蕾,香气就差远了。”

  “卓太太对你们极好吧。”

  “那真是没话讲,直如朋友一样,凡事有商有量,而且照顾周全。”

  铭心听得神往。

  “夏小姐,你且看书,我替你斟壶茶。”

  鲁妈出去了。

  铭心用手撑看头,名字叫故意,那是多么别致:你是故意的吗,我知道你并非故意的……

  “咦,你在这里。”

  铭心看到小元心左她面前伸懒腰。

  “好些没有?”

  元心给她看手臂上肿块,“劫后余生。”

  铭心只会笑。

  她忽然说:“家母生前也爱坐在这个角落看书。”

  “坐着阅读是好习惯。”

  “我却爱躺着,也根本不喜看书,我爱热闹,最好廿四小时有人陪我。”

  铭心笑,“那不如早结婚,好早晚有人陪着。”

  元心却老气横秋地笑了,“所以,”她忽然有点沧桑,“你没结过婚,你不知道,我父亲就从来没陪过母亲。”

  铭心说:“你也没结过婚。”

  “可是我见过。”

  铭心说:“我也见过恩爱的婚姻。”

  “那么,赌一记吧。”

  两个年轻女子笑作一团。

  忽然铭心打了一个呵欠,啊用不完的精力也有暂歇的时候。

  她回转房内休息。

  整夜耳边都有嬉笑声,日间玩得太疯,晚上思维静不下来。

  终于惊醒,耳畔听见丝丝隐约的小提琴乐声,所奏并非伟大长篇乐章,而是简单动人的闪烁小星星。

  琴声中充满怀念温情之意,像是回到极小时候,执母亲的手二齐仰观星座,又带一丝哀伤,因为母亲已不在人间。

  铭心听得呆了。

  终于,琴声静止,不到一会儿,天也蒙蒙亮。

  有人竟夜不寐。

  也只有全无职责的人才可享有如此特权,否则带着熊猫眼去上班后果堪虞。

  铭心笑笑起床梳洗。

  到了时候,她到图画室等待学生。

  元声先到。

  “老师早。”他用标准国语。

  “卓向学早,请坐,读第十课。”

  “可否先会话?”

  “你想说什么?”

  “自从你来到故园之后,我们的生活就像得到一股清流。”

  铭心忍住笑,“太夸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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