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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宦晖探头出来,吓得宦楣往后退一步。

  宦晖满脸是油,秋凉时分,却汗流浃背,湿透衬衫。

  宦楣轻轻问:“这么坏嗳!”

  “眉豆,替我们准备车子,爸同我要立刻回公司。”

  “才五点半。”

  “去,别问。”

  “爸爸,”宦楣唤,“爸爸?”

  她听见宦兴波极之疲倦的声音,“是眉豆?”

  她走进书房,闻到一阵烟酒气,灯已熄,但窗帘还厚沉沉垂着,房内光线幽暗。

  “过来这边,眉豆。”

  “爸爸。”

  宦楣挤到父亲身边,与他共坐一张安乐椅。

  父亲虽然十分疲倦,却无异样,宦楣放下心来。

  谁知宦晖此时跌撞着进来,“父亲,冉伯伯得到消息,停市三天!”他脸如死灰。

  宦楣先站起来。

  她听见父亲问:“车子呢?”

  衣服也来不及换,便偕宦晖冲出门去。

  宦楣一直追到门外看他们上车。

  从上飞机到现在,父子两人恐怕已有两日两夜未曾休息过。

  宦太太出来拉住女儿问:“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知道,他们没有说。”

  “眉豆,去问问许小姐。”

  “妈妈,许绮年所知道的,也不过是父亲告诉她的。”她停一停,“妈,这话不是你说的吗:男人的事,不要去理他们。”

  这句话是宦太太唐品芳的杀手锏,不知帮她下了多少次台,有亲友来说是非的时候,她轻描淡写的一句“男人的事,不要去理他们”,就把来人吃瘪,杜绝流言。

  就算前两天在牌桌上,她也刚用过这句话,有人艳羡的猜测:“品芳,兴波的财产早已上亿了吧。”她也推说:“男人的事,才不要去理他们。”

  她并不是说着敷衍人的,宦兴波不叫她理,她也根本没兴趣理。

  这一次她放心不下,叫许绮年的手下每隔一小时拨电话过来汇报。那女孩子从上午八时到下午七时的答案是一样的:“两位宦先生都在开会。”

  她们母女面面相觑。

  宦楣强笑道:“他们总得睡与吃。”

  九点钟,女孩子说:“宦小姐,我要下班了。”

  宦楣忽然羡慕她,心不由主,竟然脱口问:“约朋友?”

  她甜甜的笑:“是的,说好去看场电影。宦小姐再见。”

  宦楣感喟,他们才是最最快乐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名、利、权、势,一点起不了作用,对他们没有影响,因为他们知足。

  宦楣轻轻放下电话。

  父兄仍然没有音讯,宦楣不管了,她躲到避难所看星,十多分钟后,已经心平气和。

  “没有新发现?”身后有人问。

  她转过头来,看见邓宗平上来了。

  “我想,只有我一个人有资格上天台。”

  宦楣微笑:“未必。”

  邓宗平知道她脾气,不去挑战她这个答复。

  宦楣见他双手抱在胸前,似有心事。

  “你找我有什么事?”她诧异的问。

  “来聊几句。”

  “是宗棘手的案子?”

  “你对刚公布的民意汇集处报告有什么意见?”

  宦楣愕然,过了一刻,她哑然失笑,原来小邓心中烦的是这个,呵他们俩的路越走越远,迟早如参商永不碰头,不不不,她才不关心这些。

  “试想想,二十三万个附着身分证号码的签名,只算是个人意见,我对报告书投不信任票,我们有权要求一个合理的解释。”

  宦楣看着他,“宗平,你真的为这件事入了魔。”

  “不管如何,民主派还是打了一场漂亮的仗。”

  宦楣叹口气,不出声。

  他听见了,“对不起,我知道你不管这些。”

  “没问题,你需要一双耳朵的话,我这一对随时奉陪。”

  邓宗平笑。

  各人有各人失眠的因由,有些为政治,有些为期货指数,而女人,为他们的失眠而失眠。

  “宦先生已经回来了?”

  刚在这个时候,宦楣听见车子驶上来的声音。

  “这是他们了。”

  邓宗平说:“我也该走了。”

  “宗平,”宦楣忍不住问,“你为何来得这么勤?”

  邓宗平看着她良久,怔怔的答:“我不知道。”

  又过一会儿,他又说:“我们毕竟还是朋友。”

  最后他终于承认,“我身不由己的就来了。”

  第一次,宦楣第一次发觉他的语气不像个小老师。

  她说:“但是宗平你知道我永远做不到你要求的水准。”

  他没有再说什么。

  宦楣送他下楼。

  他问她:“你爱上了别人?”

  声音低得不得了,蚊子声一般的钻进宦楣的耳朵,她像是听见,又像是没听见,但隔了一会儿,她还是回答:“还没有。”

  回到屋中,第一件事就去敲宦晖的房门。

  他没有锁门,亦没有应门。

  宦楣进房去,发觉他脸朝下伏在床上,身上没有衣服,正在沉睡。

  她伸手去推他,“毛豆,毛豆。”

  宦晖怎么醒得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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