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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有没有空百分百是人为的,天下没有匀不出的时间,只有不想出席的约会。

  聂上游即刻想,这样磊落聪明的一个女孩子,可惜生在这样的家庭,环境若是困苦一点,必定逼她发奋图强,肯定会得出人头地,扬名立万。

  聂上游再问:“我不用同别人竞争?”

  宦楣只是笑,“我的朋友很少。”

  聂君的心软下来,传说中宦家二小姐是一个最容易交的女孩子,流通社交界的故事实在不少,但是他一见她就知道,她心中另外有一个世界。

  她原本可以答:“我怕你不是对手,所以给你机会,自动淘汰了你的对手”,或是“我不知道你打算决一死战”,甚至轻佻调皮如“我干脆把另外一位先生也带来介绍给你如何”。

  但是她没有。

  她选了一个最朴素的答案,这样的智慧,不知是否来自一颗星。

  他请她到一间私人会所。

  一进门,宦楣就看见叶凯蒂。

  凯蒂穿着件极低胸的裙子,同一位白发男士坐在一起,她对着门口,他背着人,所以宦楣看不到凯蒂男伴的面孔,只从他们亲昵的神情中知道她又找到了人。

  真快。

  宦楣别过头去。

  聂上游立即笑问:“要不要换个地方?”

  宦楣想一想:“也好。”

  但是叶凯蒂也看到了她,已经扬起手来,笑吟吟向她招呼,并叫男伴看他们。

  那位男士转过头来,宦楣不得不颔首。同时心中打个突,那是她父亲好友之一冉镇宾,冉太太最近刚过身。

  宦楣低声说:“我们走吧。”

  聂上游陪她离去。

  在车上他问:“那位小姐,是你男友的女友?”

  宦楣自沉思中走出来微笑,“是吗,那是你的女友?”

  这等于承认他是男朋友了,他心头一热,但是不露声色,“那么,”他又说,“是令尊大人的女友?”

  “家父的女友们从不在本市亮相,况且,也不会是那样格调的人。”

  “奇怪,那会是谁呢?”

  “假如你留意影剧版的话,你不难知道,那是我兄弟的前任女友。”

  聂上游仍然微笑,“我很少留意那一版。”

  宦楣喃喃的说:“每次见她,她都有一副不同的面孔。”

  聂上游看着宦楣,“你呢?”

  宦楣悲哀的摸摸脸颊,“我学艺不精,只得一脸二用。”

  聂君听了大奇,“怎么个用法?”

  宦楣说:“在家在外,略作变化。”

  聂上游只会笑。

  宦楣问:“你呢,你此刻是否戴着面具?”

  他温柔的反问:“你说呢?”

  宦楣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五官,“好像是真面孔。”

  他握住她的手,“才不是,我是仙女座来的客人,暂时不适宜暴露真面目。”

  宦楣轻轻的问:“你们的世界,是否又新又美好?”

  “不见得,各有各的难处。”

  稍后,他们到海滩边的小馆子去吃饭。

  聂君可以感觉得到,某一个人在宦楣的心里仍然占一个位置,他很想知道这个人是谁。

  他也知道他俩已经不来往很长的一段日子。

  奇是奇在她并没有完全淡忘那个人。

  没想到她如此长情,这正是她另一副面孔。

  聂上游本来最怕宦楣会挑这样的良辰美景来问一个最煞风景的问题:“请把你的生平告诉我。”

  现在他放心了,人们高估了宦楣的身分地位,低估了她的智慧。

  宦楣问的是:“把那块陨石的故事告诉我。”

  聂君说:“七六年三月八日,吉林省吉林地区降落一场大规模的陨石雨,搜集到的陨石有一百多块,总重量在二千六百公斤以上,这是其中一块。”

  宦楣沉吟地算一算,那时,他应该还没有进大学。

  他要从头说起的话,他自会滔滔不绝把平生得意失意事全盘托上,他既不说,她就能不问。

  宦楣这一点得到她母亲的遗传。

  “那你带着它已经很久了?”

  “是的,走遍大江南北,东征西讨,都没有失去。”

  现在他把它送给她。

  聂君仍然在十二点钟之前把她送回去。

  在门口他想起来问:“梁国新判两年零九个月的事,你已知道?”

  “我读了报纸,一直非常难过,像梁伯伯那样的人,怎么能到那种地方去过活,他家里连浴室的地板都是通电保暖的,洗完澡踏上去不会着凉,毛巾架子也会发热,他最讨厌用冷毛巾,细节尚且这样,更勿论生活上其它的享受了,这下子真是不堪设想。”

  聂上游不予置评,过一会儿他说:“听讲以前他同令尊大人十分亲厚。”

  “是,他,还有冉镇宾,三人随长辈自上海南下学做生意,过关斩将,一帆风顺,还真的没有遭遇过什么挫折。”

  “冉镇宾就是刚才我们碰见的那位白发潇洒中年人吧?”

  “家父生辰请客夜你肯定见过他。”

  聂君点点头。

  宦楣笑:“坐在汽车沙发上也能聊个把钟头,我也实在太爱说话了。”

  聂君说:“或者,你只是喜欢与我聊天。”

  宦楣点头:“是的。”

  聂君忽然问:“谈得来是不是结婚的理由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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