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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我并不讨厌贝太太,其实我也并不讨厌佑森。我只是妒忌贝太太比我幸运,佑森又比我安于现状,这两件事我都无法做到,心中一烦,索性跟他们捣乱。

  到结帐的时候,结果还是贝先生付掉了,贝先生跟老板熟得不能再熟,我那五百大元安全的被退回来。一直到回家,张佑森都在我耳边嘀咕:“展翘,你怎么了?明知贝太太是我的上司——”我对他大喝一声。“你闭上尊嘴好不好?”

  他很生气。

  “你气什么?”我恶声恶气的问,“你还有什么不满意?你付出过什么?你又想得到什么?你如果不开心。以后别见我!”

  张佑森隔了很久才说道:“话何必说得那么重。”

  “我告诉你,以后你别理我的事,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即非老婆又非女友,面子是互相给的,记住!”

  我停好车,自己抓着锁匙上楼,他一个人站在楼下。

  到家我把手袋一摔,摔到老远,意犹未足,再赶上去狠狠加上一脚,里面的杂物抖得一地都是,又心疼起来,那手袋值八百多,踢坏了还不是自己掏腰包再买,左右是自己倒霉。

  我把杂物一件件捡起来,拾到贝先生的名片,“贝文祺”。我拿着名片坐下来。贝文祺。

  为什么有些女人这么幸运。从小嫁个好丈夫,衣食两足之后,又觉得不够威风,于是做份自由自在的工作,对下属吆喝个够,作为生活享受的一部分,真是求仁得仁,每个人在他的环境里都可以找到快乐,只是除了我。

  我心里恨着佑森,又恨自己——明知他是那么一个人,却还要与他混在一起,我发誓以后不再与他出去,当然也不再允许他把我的公寓当电视休息室,坐着不走。寂寞就寂寞好了。

  第二天约了媚午饭,因为星期三下午不用上课。

  “嘿!”她说,“你那位只算低能迟钝儿童,我还认识个白痴呢!”语气像我的女学生,刻薄中不失精警。

  “白痴?什么白痴?”我的精神一长,听到有人比我更不幸,我当然高兴起来。

  “有这么一个男的,”媚说,“他去到加拿大后,打长途电话回来,一口咬定说半夜两点正我公寓中有男人接了他的电话,这是不是白痴?他临走时又不曾替我付过两年祖,我一不是他老婆,二不是他情人,既然谁都没有爱上谁,我自顾自生活,有没有男人半夜接电话,关他乌事!居然写十多封信来烦我。”

  我笑问:“那次是不是真有个男人在你公寓中?”

  “有个屁。有倒好了。”媚叹口气。

  “叫那白痴娶你做老婆,打座金堡垒把你锁起来。”我说,“最省事,不用他心烦。”

  “娶得动吗?”媚蔑视地说。

  “这么蠢男人到底是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我问。

  “蠢?他们才不蠢,算盘比谁都精刮,两条腿上了公路车,三毫子就到女友家坐一个下午,他们蠢?送香水送四分之一安士,才那么三滴,他们蠢?蠢也不会追求你我,找门当户对的女人去了。”

  “这话倒说得很对。”我点头。

  “相信种银子树的人只是缺乏知识,倒不是笨,”媚冷笑一声,“又贪又笨,真以为会在我们身上得到甜头,做他的春梦!”

  我无奈的笑。

  媚是我小学与中学的同学,我自七岁认识她到如今两个人是无所不谈的。我们中小学的女同学很多,后来都失散了。就算是偶尔见面,也因小事疏远。有个女同学介绍她医生丈夫给我认识,她丈夫称赞道:“你同学顶斯文,蛮漂亮呀。”从此她不再找我。

  做人太太怕是要这样的,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做人太太真辛苦。

  媚与我同样是没有利害关系的独身女人。她受的气受的罪不会少过我。

  她常常说:“我不介意辛劳工作,我所介意的是自尊,一个女人为着工作上的方便与顺利,得牺牲多少自尊?”

  我补一句,“男人何尝不是。”

  “可是男人做事也是应该的,他们做了五千年了。我们女人却是第一代出来社会搏杀,我吃不消这种压力。”

  “嫁一个好的男人是很难了。”我忽然想到贝文祺。我昨天才认识他,但我有种直觉是他是个好丈夫,只有好男人的妻子才可以无忧无虑地放肆。增肥、嚣张。我告诉媚:“有些男人还是很好的。他们有能力,而且负责任,有肩格。”

  “是的。可是十之八九他们已是别人的丈夫。”媚摇头摆脑的说。

  “有些女人是快乐的。”我更加无奈。

  “别这么愁眉苦脸的好不好?”媚告诉我。

  我笑笑。

  这顿饭吃足两个钟头。

  她问:“有节目吗?”

  “回家睡懒觉。”我说。

  “睡得着?”

  “嗯。”我说。

  “那么再见。”她笑。

  “媚——祝我幸运。”我说。

  她诧异,“怎么,你需要运气吗?”

  “是的,我有第六感觉。”

  “当心点,通常你的第六感对你没好处。”

  我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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