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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我说要走,假意叫他别客气,继续看完场,谁知道他真的往下看,散场还到我家来按铃——你说有没有这种自痴?”一阵银铃似的笑声。

  “有,怎么没有,还有人一年不找我姊姊,忽然向我姊姊借车呢,我姊姊说:车子撞坏了怎么办?那人说:你那辆又不是发拉利,有什么关系?气得我姊姊!”

  我把头抬一抬。

  一整班忽然鸦雀无声。

  我说:“在班上交掉作文,回家不必再费时间。”

  我顿时听到沙沙的写字声。

  我叹口气,走到窗前去站着。课室还用着竹帘,可是现在古老当时兴,阳光透过细细的竹帘射在我脸上。我眯起双眼,不用照镜子,也知道眼角有多少皱纹。

  放了学我到弗罗赛太太家去喝茶。

  弗罗赛太太是我从前念中学时的英文教师,今年五十多岁,我一直不知道她国籍是什么地方,她早已自认是中国人,能说很好的国语与粤语,但也喜欢讲英文与少许法文。

  她喝茶的习惯倒是纯英国式的,一套银茶具擦得晶亮。家里有个佣人帮她把屋子收拾得十分干净,白纱窗帘还是从布鲁塞尔带回来的。

  夏天的下午坐在她家中很宁静,多数我藉口向她倾诉心事。

  这次她温柔地说:“我亲爱的,你想得大多了。”

  “这是因为我不了解生命。”我轻声说。

  “亲爱的,生命只供你活下去,生命不必了解。”

  “但是,”我握紧她的手,深深叹口气,“但是我觉得困惑。”

  “你睡得可好?”她问我。

  “并不好,我有服镇静剂的习惯。”

  “现在根本买不到,”她诧异,“政府忽然禁掉镇静剂,你怎么还买?”

  “总有办法的,”我说,“鸦片禁掉百多年,现在还不是有人吸?”我苦笑。

  “这不是好现象。”她拍拍我的手。

  “我在半夜醒好多次,第二天没精神。”我说,“所以非服食不可。”

  “你是否心事很多?”弗罗赛太太问。

  “也不算是心事,有很多现实问题不能解决。”我答。

  “经济上你不应有问题,是爱情吗?”

  “是的。我的烦恼是我没有爱情烦恼,你明白吗?”我问。

  “我明白。”她说,“为什么不跟你父母谈谈?”

  “我从来没跟他们说过这些话,他们从来未曾帮我解决过任何问题。每夜我都做恶梦因小事与母亲吵。你知道的,我念中学时便与你说过这些问题。”

  “你身边不是有很多年轻男人吗?”她微笑问道。

  “我不喜欢他们。”我说。

  “一个也不喜欢?”

  我摇摇头,“不。”

  “每个人总有长处。”她还在微笑。

  “他们的长处我不感兴趣。”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他们未必要与我培养终身兴趣。”

  “你这孩子!”

  我苦笑。

  “工作呢?”她又问。

  我很惆怅的说:“我始终做着螺丝钉式工作,得不到什么满足,感情方面失望,事业又不如意,忽然之间我发觉原来我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名,因此才困惑。”

  “亲爱的,你想做谁?”

  我撩起头发,烦恼的说:“我不知道。”

  “你希望做个家庭主妇,终身致力于丈大子女?你行吗?你愿意?”

  我缓缓的摇头。

  “抑或是做阔家少奶奶?手戴钻戒搓麻将。”

  我说:“我不知道我想做什么人,我只是不满现况。”

  “亲爱的,你闻到蛋糕香味否?”她说,“让我们先把烦恼忘记,然后开始吃。”

  我笑,“遵命,弗罗赛太太。”

  带着一个饱肚子,我回到了家中,该夜睡得很好。

  周末我想在家睡懒觉,于是推张佑森的约会。

  “不是说好出来的吗?”他问我。

  “我忽然有点不舒服。”我用老藉口。

  “但是我约了另外一对朋友,不好意思推他们。”佑森焦急。

  “你又没征求我同意,我怎么知道你约了人,张佑森,你最喜欢自说自话。”

  他没言语。

  “你约了谁?”我忍不住。

  “我的上司贝太太。”张佑森说。

  我问:“贝太太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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