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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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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门来的确是汪翊,穿得像爱斯基摩人般厚重,双颊红咚咚,却不见匆忙,他坐到我身边,轻轻说:“呀,日出。”一边摘下厚绒帽子。 “你怎么一夜之间就到了?” 他闲闲答:“地球没多大。” 正想问更多,淑熙推门进来,“日出——” 她看到陌生男人,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有客人。” 我立刻替她介绍:“汪先生是我的律师。” 淑熙点头,“我在房里,有吩咐叫我。” 她放下大碟早餐及咖啡壶离去。 汪翊取出手提电脑,“首先,讲了正经事再说,你吩咐我的事都替你办好,”他开启资料,“这一笔,在凯门群岛,我不建议调返本市,那一笔,在新加坡,你可以在当地置一间公寓增值,每年去度假——” 我按住手提电脑屏幕,“你且不忙说这些。” “朱小姐,你以后不必为生活烦恼。” 我也觉纳罕,不久之前,我才为月薪数千的工作紧张,没想到打滚几个回,每次都几乎送命,可是吉人天相,又云人欺天不欺,让我存活下来,并且累积到金钱。 汪翊接着说了二十分钟,他一边吃早餐一边讲,毫无仪态,十分实在,吃罢用餐巾抹去嘴上油腻,满足的吁口气。 我很高兴,他帮我驱走心中阴霾。 “好了,可以告诉我,你这次来,究竟为什么。” 他脱下大衣,“来探访你,一起看日出。” 他一直笑嘻嘻,喜悦自内心透出,我又不笨,岂会不知道他的意思,但是,我并不是一般年轻女子,我自知不能从头开始。 而且,他知道得太多,已失去做伴侣的资格。 “汪先生——” “是,朱小姐。” 但是,他是我近年认识的男人中最年轻的一个,讲得起笑话,互相有默契。 “我一向欣赏你的老成持重。” “大家都那样说,所以我未有冲动。” “一夜之间从东南亚赶到北极圈,可算过激?” “你是一个重要的客户。” 我微笑,刚想请淑熙过来,忽然又听得他说:“我第一眼看到你便已喜欢,但那时你是郭沛的人,郭沛是我一表三千里的舅舅。” 我立刻申辩:“胡说,我与郭君连手都未曾握过。” “当真?”他十分欢喜,“你毋须澄清。” “咄,我骗你作甚。” “他却叮嘱我好好照顾你。” “他欠我人情。” “我以为你俩一定有暧昧关系,这不能怪我,我可是一点也不介意,哪个成年人没有几段罗曼史。” 我的眼睛越瞪越大,不介意?那是他的美德? “对不起,我的意思是,我以为你是他人女友,后来,你分明与表舅已无来往,我想表明心意,可是,你忽然告诉我你已结婚。” 我唏嘘,“你必须佩服我,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做了那么多事。”幸亏还懂自嘲。 汪翊笑,“我姐姐比你还要能干:在短短五年内她结婚生子离婚,又再次结婚,可是现在又分手了,带着三岁大孩子到美国西岸读书,幼儿放全日托儿,周末带着一起在图书馆做功课,她成绩优异,九十分以下会睡不着觉。” 我掩着嘴,她们都比我能干。 汪翊说下去:“我不能再失去机会,我赶了来。” 这时淑熙推门进来,“阳光大好,可要出去走走,我们去钓鲟鱼,它的鱼子,就是勃鲁哥鱼子酱。” 我说:“观光可以,请勿杀生。” 汪翊说:“我也去。” 可是兴致勃勃上了小汽船,他在甲板上睡熟。 我与淑熙看着巨大冰块在河上流过。 “北极在融解吗,这些都是万载玄冰。” “你看那一块。” 像座小山一般大,玲珑剔透,像水晶一般,载沉载浮,我们像置身仙境。 “可惜你男友在舱中熟睡。” “他不是我男友。” “那就可惜了,他看似老实人。” “不,淑熙,你要当心,他在财经界办事良久,见惯场面,绝非吃素的善男信女。” “你们来自同一人吃人的城市?” “是,据说世上最好吃的是人肉。” “你在那么可怕的地方生活,居然也成了习惯?” “淑熙,即使我如鱼得水,又岂会来到北极。” 忽然我看到冰海中有白茸茸动物,北极熊,“啊,”我喊:“是熊妈妈与两只小熊!” 我大呼小叫,忽然听到身后也有人惊叫:“活生生的北极熊,我的天!” 那是汪翊,他取出摄录机,可是熊一下子潜入翡翠色海水中。 水手过来说:“我们得回转了,气象台说会转风向。” 我问:“你们在何处捕捉京皇蟹?” “在阿拉斯加南端阿留申群岛,最多三晚可捕捉三千多磅。” 淑熙说:“那可是以性命相搏的营生,风大浪大,深夜捞捕。” “没想到北极如此多姿采。” 淑熙说:“还有一处更加魅艳之处,那是大沙漠。” 汪翊搓着手说:“你俩听上去像探险家。” 我笑,“如能与淑熙结伴满世界跑,那倒是乐事。” 淑熙嗒然,“两个女子有什么意思,我向往与爱侣结伴,即使在普通马路闲逛,毋须千年古迹名胜,也有趣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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