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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我与她详谈过,如果真的不能承受,那么改用草药或是电疗。”

  “外婆年纪实在不算很大。”

  “至爱亲人即使活到百岁,我们也伤心不已,这是人类中的痴念。”

  我忽然想起,“温医生,是什么人派你来诊治我外婆?”

  “是一名史律师。”

  我点点头,“这就对了。”

  外婆扬声:“在谈论什么人什么事,我可以加入否?”

  我笑,“我们正想谈水浒传中一百零八名好汉哪个应排第一。”

  外婆答:“不如说红楼梦人物。”

  我们一边吃糕点一边聊天。

  这时忽然有人找上门来,是速递公司送文件给我,我一看寄件人是积克凯达,连忙拆开,里边是一张东京飞机票以及酒店房间订单,有他字条嘱我过两日动身。

  我正迟疑,丈夫的电话到了。

  “收到邮件没有?”他声音永远温文有礼。

  “收到,丈夫,请问去东京何事?”

  “与我会合,该处有一位名医,我想听听他的忠告。”

  “之后呢?”

  “我们与外婆见面,我盼望认识她。”

  我兴奋地鼓掌,浑忘他们两人人病在身。

  我收拾几件衣裳放进大布袋,心里好笑,我真是最褴褛的爵士夫人。

  我看着飞机票上日期,“外婆,我三天即回。”

  第二天,外婆想逛菜市场,我与张妈一左一右护驾。她乐极忘返,还要吃红豆冰,给张妈阻止。

  我们缓步回家,看到有人在门口等我。

  张妈先是警惕,但随即叫出名字:“咦,是史律师。”

  我也纳罕,笑说:“史律师矫若游龙,没想到在本市看到你。”

  “朱小姐,我有话同你说。”

  “是积克先生叫你来?请进,我们在露台慢慢谈。”

  他要求喝威士忌加冰。

  我披着丈夫的旧毛衣与他坐在露台上,邻居小孩仍在练琴,老师一段,他一段。

  他纳罕说:“原来你在这样清平世界长大。”

  我笑笑,“天气终于凉快了,整个夏季,热得头昏脑胀,我外婆怕热,可是既不能吹风扇又不得熬冷气,只得放一桶冰,待它慢慢融解吸些暑气。”

  他把酒杯谨慎放下。

  这时我才近距离看清楚他,史律师仿佛是欧亚混血儿,在今日,他在太平洋东西两岸都吃得开,大家都会把他当自己人,况且他本人又说得一口好中文。

  他打扮斯文无懈可击,若不是已届中年,倒像男性时装模特儿。

  我不禁提醒他“史律师,你、有话请说吧。”

  “啊,是,”他想一想,整理思绪,像是不知从什么地方开始说,“你对积克所知不多吧。”

  我不禁好笑,“除出他是我丈夫,患病,我一无所知,史律师,此刻才问这种问题,已经太迟。”

  “朱咪,”他忽然叫我名字,“不要去东京。”

  我很耐心,“请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计划你在异乡发生意外。”

  我仍然不明白,但是心中开始不安。

  我耳后有一搭皮肤有点痕痒,每逢紧张,都会敏感。

  “朱咪,你遭人利用了。”

  “谁,谁利用我?”我探前一点。

  “积克说得对,你的确与其他年轻女子不同,你有温柔耐心。”

  “史律师,请勿谈论我品格,谁,谁利用我?”

  “积克凯达。”

  我愕然,“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朱咪,你是孤儿,年轻,无知,天真,若果有事发生在你身上,没有苦主,无人追究。”

  我浑身寒毛竖起,强作镇定,“我外婆就在屋内。”

  他恻然微笑,“你想想,那日在农庄结婚,你可有在任何证书文件上签名?”

  我想一想,“没有。”

  “那是一个结婚仪式,你们还不是正式合法夫妇。”

  我轻轻说,“积克自有分寸,他会在日后补做文件。”

  “正是,他劝你去东京,就是为着补签文件,文件在我身边。”

  “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

  “你年轻,不知世界如何运作。”

  我站起,“你为何一直说东家坏话,积克已病重,他有不周到之处,你应包涵。”

  “朱咪,他没有生病,他起码还可以活三十年,他父亲,祖父,曾祖父,都活至耄耋,凯达家有优良遗传。”

  我张大嘴,“为什么?我只是一个穷孤儿。”

  “他说有病,好使你匆匆签署财产转移文件。”

  “不,不,史先世,是你亲口同我说,他病重。”

  “我与他计划整年,把他任职财务主席的英龙银庄大部分产业转到了你的名下,朱咪,也许你还不知道,你已是东南亚数一数二的富女。”

  “这是你的一面之词,够了,这是毁谤。”

  他取出小小光碟播映机器,递到我面前,说要我观看。

  我凝视荧幕。

  他俩坐在摄政街寓所的书记里,两人都穿着雪白衬衫,态度亲密。

  只听得凯达问:“都办好了吗?”

  史律师回答:“先叫她签署接收财产,再到教堂结婚,英龙结束,调查你户口之后,再正式签妥婚约,届时你是她遗产承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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