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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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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苦笑:“你如果大骂我一顿,我会好过点。” “荣,我们认识也不浅了,你知道我为人,我不会那么着视你、”我很大方的把注事一笔勾销。 他惨白的看着我。 “你以为你快要成功?将要做庞家的乘龙快婚?这是没有可能的事,即使我疯狂的爱上你,权也不在我手上,一切要我父亲批准,如果我脱离他,我跟陈淑子有什骱蠼样?我最吸引之处又不是我本人,而是我父亲的财产,荣,你太妄想。”我声音中并没有讽刺之意。 他紧闭上嘴唇,被我击得无还手之力。 “你想飞上枝头作凤凰,太困难了。” 他站起来,走到窗口去。 我没有胃口再吃三文治,把它扔到字纸箩。 他说:“阶级观念真的那么着要?”转过身来。 “你换了是我,你也一样。”我的声音很平静。 他说:“我仍然觉得淑子没出现之前,我是有希望的。” 我说:“你不能怪她。” “我没有,她也很可怜。”荣昌低下头。 他们两个人,互相说对方可怜,照说应该有共呜。 “陈淑子很好,很适合你。”我说得很有诚意。 “她占有欲很强。”荣昌开始诉苦。 “爱你才想占有你。” “那段爱已经过去,所余的只是恩怨情仇。”他说:“我后悔接受她的赏赐,我非常的不快乐,从此以后,我将生活在这个至大的阴影中,永不超生,有时我希望,我只是一个中学生,无知,但快乐,在我的小天地内顶天立地般做人。” 我为他难过,陈淑子与他,都一般倒霉。 我明白,受人恩惠,人家眼巴巴的盯着,盼望你图报,多么难受的一件事。 “娶她吧,除了娶她,没有办法。”我说的是实话。 荣昌绝望的说:“娶了她更难受,生生世世我们的关系就是主仆,她为我牺牲,在小学里教了四年书,吃得坏穿得怀,就是为了要成全我,那时我年轻,好胜心切,我根本不应接受这种恩典。” “性格控制命运,荣,你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她不知我也付出代价。”他整个人像是要崩溃。 是的,他们两个人的牺牲都很大,一个是物质与时间;另一个是自尊。 “别太痛苦,”我说:“你在公司的地位,绝不会因此摇动,放心。” “即使如此,我也不会是个快乐的人。”他沮丧的说。 我很温和,“你所要的,已经得到大部份,你应当心足。” 他长长的吁出一口气,“我明白,对你的宽宏大量,我也很感激。” “平白少了一个知己,我很遗憾。” “志怡,我们仍然可以做好朋友。”他很渴望的说。 “不,”我摇头,“工作上我仍信任你,但私人感情上,你是个危险人物,我不想为自己找麻烦,你明白吗?我是个小心的人;我父亲教过我:志怡,作为我的女儿,你事事要小心。” 他知道已经失去我这个朋友。 我诚恳的说:“荣,别辞职。” “我想一想。” “我知道你无论到什么地方都有前途,但我们也需要你,我们会尽力来挽留你。”我说得很漂后。 他一头一脸是汗。“志怡,我对你的估计实在太低,我早应知道你有你父亲的血液,你头脑清醒,为人果断。” 我不响,他猜得了一半,我也得保护自己。 他不知我也心如刀割,但我不会告诉他,还有什么必要? 那日我坐司机的车回家,看到陈淑子站在门口,下雨,她没有带伞。 我叫司机停车,“别傻,快随我进屋,叫你不要再浪费时间。”我轻声责备她。 她清丽的面孔有说不尽的愁苦。 我延她入屋,给她毛巾擦干头发。 “以后请按铃,说是找我,佣人一定请你入内。” “没有以后了。”她说。 “事情怎么样?他有没有回到你身边?”我急问。 “没有,庞小姐,但我感谢你的诺言,你言而有信,令我敬佩。”她低看头。 我递热茶给她,一边苦笑。 “没有你,他还是要离开我,他愿意把学费还我,一千倍一万倍都可以,但是我不要。”她告诉我。 “陈小姐,施恩莫图报,你能不能原谅他?”我问。 “我决定退出,”她说:“我会离开这里一段时间。” 我扬起一条眉。 “救人自救,”她的声音充满无奈与嘲弄,“大家都想解脱,在帮他的期间,我也得到过欢乐,那时候我面孔散发着后光,我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伟大的女人……一切都已过去,我会离开他。” “你离开他,我也不会再相信他。”我说。 “我知道,”她惋惜的说:“你的双目中容不下一粒沙。” “祝你幸运。”我是真心的。 “幸运?他总会找到女人,我也一定会有伴侣,不必担心,时间磨平一切伤口。”陈淑子看得很透彻。 她站起来离开。 荣昌还是辞职了。 我并没有真正的挽留他,离了我跟前也好,世上有那么多的人,谁没有谁不行呢?聘人广告一登出来,每天我都接见三十个以上的管理科硕士,都相貌英俊,风度翩翩能说会道,讨人欢心,才华出众。 我更加悲哀。 廿世纪末的大都会,每个人都有一段故事,然而浪漫的成份少之又少,必要时切记自救。 站在庞氏大厦往楼下看,车人如蚁,我开始觉得高处不胜寒。 这其间最寂寞的人是我,但是没有人知道。 没人相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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