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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你看我俩,像不像一支并蒂莲。”

  宁波看半晌,叹口气,“我无暇顾影自怜,我有客自加拿大来,直接和他入货,可免中间剥削。”

  正印讶道,“我父深庆得人。”

  宁波赶着出去,正印开车送她。

  这时,公寓电话铃响了又响,电话录音开动,只听得一把男生哀求地说:“正印正印,你在家中吗?请来听电话,正印正印,你为什么不睬我?”

  正印当然没听到这一通电话。

  一卷电话录音带里,满满都是男生怨怼的申诉,哀鸿遍野,哪里顾得了那么多。

  周末,何绰勉问:“宁波你要不要去看球赛?”

  “什么球?”

  “回力球。”

  宁波轻轻回答:“我对所有的比赛不感兴趣。”

  “为什么?”

  “比赛必分胜负,何谓胜,何谓负?知足常乐,干嘛要和人家比赛,我固然比人愚鲁,但这并不妨碍我成为一个快不的人。”

  何绰勉笑说:“可是我肯定你这生已经过无数比试,并且已经夺魁。”

  宁波笑笑,“没打过仗,有什么资格说讨厌战场。”

  “那么,去不去看回力球?”

  “去。”许久没有看球赛了。

  宁波对什么都专注,她聚精会神看比赛,并且对小何说:“这是除却冰曲棍球及马球之外最激烈的球赛。”

  何绰勉说:“听祖父讲,旧上海最流行回力球。”

  “是呀,”宁波笑,“据说小姐们都喜欢追求回力球员。”

  何绰勉看了看宁波,“女孩子都爱动态美。”

  “所以追舞台上的武生,等到那个湮没,又改追运动员,多热闹。”

  何绰勉终于忍不住问:“你呢?”

  宁波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远处,她看到了正印,刚想招呼,忽然发觉表妹身边有人。

  宁波不由得隔一个距离细细把情况看清楚,那是一个年约三十岁的英俊男生,正聚精会神观赏球赛,坐在他身边的正印却一点兴趣也没有,百般无聊,一会儿打呵欠,一会儿咬指甲,闷得几乎流泪。

  宁波嗤一声笑出来。

  正印分明是为着讨好那个他而来看球,这样勉强,有什么幸福,三五七次后保征不耐烦得拂袖而去,宁波不由自主搔搔头。

  何绰勉轻轻问:“看人?”

  宁波点点头,“我表妹。”

  “哪一个?”

  “你猜一猜。”

  何绰勉的目光浏览了一下,“嗯,那个穿鲜红衬衫长卷发的美女。”

  “对!”宁波讶异,“你怎么知道?”

  “相貌与你有七分相似。”

  宁波笑,“不敢当。”

  小何说:“她比较慵懒,你则精神奕奕。”

  宁波还是笑,“我与她还有很大的分别,有机会告诉你。”

  这时她发觉正印与男友之间还有第三者,那是一个只有三四岁大的小男孩,由保姆带着,走过来伏在他父亲的膝上。

  宁波警惕了。

  噫,有妇之夫,有失手续办妥没有?

  回力球赛一贯喧哗热闹,观众情绪高涨,吆喝连连,宁波很快重新投入,跟着起哄,着实享受了一十下午。

  小何暗暗赞赏。

  做人就该这样,既来之则安之,高高兴兴,享受手头上拥有的事物,因为就这么些了,如果坚持认为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分明是和自己过不去,有碍养生。

  聪明人不会那样做。

  江宁波分明是个有智慧的女孩子。

  球赛散后宁波抬头,已经不见正印影踪。

  小何陪她去吃海鲜。

  他看她狼吞虎咽地吃蟹,笑曰:“又没有人和你抢。”

  宁波眨眨眼,“享乐趁早。”

  “这又是什么意思?”

  “太阳黑子下一分钟就可能爆炸,九大行星立刻毁灭,嘿,所以要赶着开心。”

  小何觉得这样的乐观背后,一定有不可告人的伤心事,只是不便询问。

  他送她回家,在门外,似有话要说,脸上露出依依神色,宁波却没有给他机会,转身进屋。

  她才要找正印,没想到正印已在家里等她。

  姐妹俩异口同声问:“他是谁?”

  然后又一起大笑起来。

  “是那种你向往的恋爱吗?”

  “还不是,”正印遗憾地回答,“你看我一点也没有消瘦,亦没有患得患失,由此可知不是那回事。”

  “你是坚持恋爱必要吃苦的吧?”

  正印回答:“我深信无论追求什么,都要付出严重代价。”

  宁波靠在床头上惨笑,“那,还去不去?”

  “问你的心。”

  “我是无肠公子。”

  正印哈哈大笑,“越是这样的人,越是一发不可收拾。”

  宁波悻悻然,“多谢你的诅咒。”

  方景美女士探头进来:“在说什么?”

  宁波大大方方笑道:“当然是在说男生。”

  阿姨大表关怀,“宁波,你找到人了吧?”

  “妈妈,你为什么不担心我?”

  她母亲瞪她一眼,退出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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