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亦舒 > 灯火阑珊处 | 上页 下页 |
一 |
|
——八岁时—— 江宁波与邵正印一直在一起玩的原因很简单,她们同一个外公外婆,是姨表姐妹。 她们的母亲是两姐妹,一个嫁姓江,一十嫁姓邵,故宁波与正印,相貌长得极其相似。 可是身世差得老远,简直堪称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坏境造人,性格亦南辕北辙,绝不相同。 宁波家贫,父亲是中大报馆的一名副编辑,个性梗直,资质平凡,不擅吹拍,十年也不升一次职,三年才加一次薪水,全家一直过紧日子。 宁波母亲教官立小学,科科有份,一脚踢,体育课还需换上短裤球鞋与小学生一起蹦蹦跳跳,感觉尴尬。 宁波自幼懂得生活不是什么乐事,比较独立,懂得照顾自己,在学校是模范生。 正印却是另外一种人,虽与宁波同年,能力像是低了一大截,皆因家世不一样。 邵某自从生下这个女儿之后,忽然间生意得法,一日比一日发财,他的小型制衣厂偶然被一名美籍犹太人看中,发下订单,赶制名牌,不虞销路,邵家房子越搬越大,终于趁一个地产低潮,眼光独到的邵太太咬一咬牙,买下渣甸山一幢独立小洋房,事隔五年,房价已涨了十倍。 邵某本人亦为此好运摸不着头脑,困惑的对妻子说:“这都是小正印带来的吧,一个人吃什么穿什么敢情都是注定的。” 邵太太肯定地说:“我们要与亲友分享此好运。” 她只得一个姐妹,便是宁波的母亲。 趁一次宁波的母亲进医院做小手术,藉伺怕宁波乏人照顾,便把她接了来家住。 那年宁波与正印均八步。 邵太太这才发现人家女儿八岁与邵家女儿八岁居然有那么大的距离。 宁波会自己穿衣服收拾书包准备上学,宁波甚至知道学校在什么地方,会得搭公路车,宁波下了课立刻做功课,一开饭随传随到,自愿洗头洗澡,给什么衣服穿什么,还有,会说榭榭,说请,说不用费心。 邵太太大开眼界,方知道儿童也可以这样文明。 正印每早敕床,三催四请,拖拉着起来,大哭大闹,上了车还打呵欠,到了学校不愿下车,从不肯好好做功课,气走补习老师,自小是电视迷,口头禅是不、走开、不行…… 挑菜吃,特别爱吃鱼,可是怕骨头,由一个家务助理专替她挑鱼骨头,洗澡水凉了不肯去洗,那把天然卷发得出去店里理,衣履全是名牌子。 其劣行罄竹难书,总而言之,邵太太叹道:“见了宁波,才知道正印是怪物。” 邵先生说:“这话别让正印听见。” “我已决心栽培宁波。” 正印惟一可爱之处,是她像她母亲般爱护宁波。 这是很难得的美德。 她没有看不起她,她从不踩她,她与她友爱。 故此宁波愿意住在正印家一段好长日子。 二人遂成力莫逆。 呵列位看官,这不是一个有失两个身世截然不同的女孩日后如何挣扎成才的故事。 是否能够出人头地并不重要,做人最要紧的是快活。 这个故事,有关宁波与正印两名女生如何追求男孩子,并且怎么样在其中找到不可思议的乐趣。 甚至得与失都不是问题。 过程够刺激愉快已经足够。 因此,这是一个快乐的故事,这是一个喜剧,不是悲剧。 现在,让我们再回到故事里去。 每逢假期,宁波总到阿姨家去住上一段长时间。 一天,宁波在房里温习功课,书桌背门向窗,她觉得有人在看她,便转过头去。 原来是阿姨在门边张望,宁波连忙站起来微笑,“阿姨,我以为你午睡。” 邵太太拉着外甥女的手,“看背影,你与正印是一个印子,可是她怎么会像你那样乖。” 宁波只是笑。 “你来看看她的房间。” 推开房门,只见一床一地是玩具课本衣服,乱得一团糟。 邵太太嘀咕:“天天都得叫佣人收拾一小时,不见什么东西,从来不找,一个劲儿叫:我的球鞋、劳作、琴谱、丝带在什么地方?脾气坏到极点,性顽劣,从没见过那样的孩子。” 宁波仍然低着头微笑。 “有一半像你就好了。” 宁波这时才说:“正印性格明朗快活。” 阿姨仍然抱怨:“可是你看她那生活习惯!宁波,你也不教教她。” 这次宁波毕恭毕敬地说:“阿姨,正印有她自己的个性,你看她多健康活泼天真。” 一言提醒了邵太太,不由得笑出未,这倒是真的,做人,三餐一宿之外,最要紧是开心。 既然她高兴,父母应该心足。 事后,邵太太对丈夫说:“上帝最公平不过,景惠家一直不富裕,健康也差,可是却生了那么聪明懂事的女儿。” 当下,她对宁波说:“三步看到八十,那么,只好随她邋遢下去了。” 宁波颔首,“正印只是性格潇洒。” 话还没说完,正印已自芭蕾舞班回来了。 她穿着粉红色纱衣锻鞋,边走边脱下这副装束,见了宁波,一手拉着。 “宁波宁波,你怎么一直不说?” 宁波笑,“没头没脑,说什么?” “罗锡为与你同班。” 是这祥的,宁波与正印同念明辉小学,却不同班,宁波功课好,读甲班,正印不用功,在乙班。 这罗锡为,坐在宁波身后。 |
虚阁网(Xuges.com)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