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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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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与女朋友 露是我的一半妹妹,那意思是说,我们同母异父。我们很接近,虽然冠着不同的姓字,虽然我比她大七年。 露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在夏天,她穿白色,白色宽身衬衫,白色摺裙,九十多度天气,一脸都是汗,头发贴在脸上脖子上,薄薄的料子贴在背上,一种惊心动魄的热带风倩。 她长大得很快。 从小女孩到少女,到一个成熟的年轻女人,才不过短短十年,她今年廿六岁。作为一个女人,廿六岁是正正成熟的时候,可是她的嘴唇她的眼睛有一股孩子气的倔强,使她看起束比实际年龄小得多。 两个夏天之前回来香港,她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律师楼里做见习,读了好几年法律,略略派上用场,很多时候,看见她拿着白色的帆布镶皮公事包进出写字楼。 她是这么时派。 我爱她。 一日下午,在中环,我去绸缎行买料子做旗袍,出来的时候,老远看着一个女孩子迎面走来,白衣白裙,扬扬洒洒,步伐神气而宽大,手中捧着一只蓝白花瓶,瓶中插着两打以上的浅蓝色康乃馨。 我像其他的路人盯着她看,喜悦传上心头,这不是露吗? “露!”我叫她。 她住脚,笑,退到一角。 “露,到什么地方去?”我问:“捧着的是什么?” “花,”她笑。 “我知道是花,”我啧啧地,“什么事?连瓶带花的,送人还是自用?” “送人。”她微笑。 “有人生日?” “没有人生日。” “庆祝?” “没事。”她耸耸肩。 我诧异,“无端白事送什么花?” 她说:“高兴,高兴送。”她扬起一道眉。 我摇摇头,“好吧,你走吧。”我说:“有空打电话来。” 她捧着花走了。 过几日看见露,她烫了头发。 她的直发怎么了?直发有什么不好? 露的直发一直是漂亮动人的,我实在喜欢。烫了头发她看上去更小,一只鬈毛小狗般。 她的神色恍惚,心不在焉地微笑,迷茫的美。女人只有在恋爱的时候是这样的,但是露回来以后没有男朋友,在外国的时候,我们不知道她的动向,如果她不说,我们是不知道的。 音乐会的时候在停车场看到她,她坐在一辆费拉里狄若里。黑色的车子,她穿着白色的裙子。 我把车子驶过她身边,我说:“露,” 她微笑。 “开车的人呢?”我问。 “走开了。”她说。 “新朋友?”我挤眉弄眼。 她笑了。 我把车子开走了。 在音乐会中我到处找露,想看看她是跟谁在一起。但是我没找到她。 我小时候也喜欢过开狄若的男孩子,我认为露这个朋友的趣味很好,黑色的跑车、永远比红色黄色更具诱惑力,一种邪恶的神气。 我奇怪他是谁,一定是不平凡的,目前城中还有什么特别的人呢? 这地方这么小,谁是谁简直一目了然,什么新鲜的事都瞒不过大家的眼睛。 我迟早会见到他的。 到目前为止,我有下列资料: 露送花给他。 他开一部黑色的跑车。 露的神情表现,她很喜欢他。 露是一个骄傲的女孩子,而且不见得合群,很多时间她留在公寓中阅读,看电视,或是独自去看场电影,听音乐,逛街。 她的生活很寂寞,工作占了她大部份时间,她不像太喜欢律师楼的工作,她说:“不是我想像中的。”但是她需要这份薪水来换取自由。 有一次她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了自由去赚钱,可是为了赚钱又丧失自由。” 但很多时间她是非常愉快的,尤其是在发薪水的时候,她会买许多不实惠的东西,随时随地送给朋友,从一瓶不知年干邑到一只金袋表。月终没钱的时候连吃一星期馄饨面。 我很想知道露的男朋友是个什么人物。 年轻的律师? 终于露来了。 她跟我说:“我在恋爱。”开门见山。 “太好了——”我扬起眉毛。 她静默地坐在沙发上。 “你看上去很痛苦,”我笑,“他们说真爱是痛苦与快乐相等的,看样子是真的呢!” 她看我一眼,不出声? “怎么了?”我问。 “我喝一杯血腥玛丽好吗?”她问。 “几时学会买醉的?”我问。 “问题解决不了的时候。”她说。 我摊摊手,“你有什么烦恼,露?年轻貌美,有本事,独立!世界是你的!”我嚷,“你的烦恼是今年不能去看巴黎,是不是?” “香烟在什么地方?” 我把香烟与打火机递给她。 她慢慢吸进一口,慢慢喷出来。 “你没什么事吧?”我好奇的问。 “我知道我在恋爱.我爱上了一个人。” “这不难知道,你的症候如何?”我问。 “我渴望见到他,在人群中想念他,他笑我高兴,他板起脸我不宽畅,我想讨好他,为他做事,有时候我妒恨他,有时矛盾的想,他永远不会选中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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