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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她不安,“林小姐取笑我。”

  “我怎么会呢。”

  “林小姐你是冰清玉洁的一个人。”

  结球立刻否认,“不不,我不是,唉。”忽然笑起来。

  她挑两只生煎馒头放到小碟子上,一只葱一只芝麻,咬下去,不由得齿颊生香,真的要比青瓜三文治好吃百倍,会上瘾的美味。

  方玉意又给她斟一杯茉莉香片茶。

  吃完点心,结球告辞。

  两个小小孩这时才悄悄出来拿包子吃。

  结球叮嘱她:“你自己小心。”

  她点点头。

  结球走到楼下,在管理处看到一个年轻男人正看报纸。

  那张头条新闻图文七彩斑斓,衬着他手臂上的纹身飞鹰,十分贴切。

  忽然他把报纸放下,结球看到他的脸,原来非常年轻,只得廿多岁,浓眉大眼,十分英俊,骤眼看,像某个男歌星,他练得一身肌肉,只穿一件背心,好不炫耀。

  他在楼下等客人离去,看样子,已是入幕之宾。

  结球低下头,与他擦身而过,鼻端,闻到男人身上汗臊味。

  思讯知道母亲习惯从一个男人身边走到另一个,从不间断,当中只需喘息一会,这场马拉松赛大抵要跑到五十岁,做女儿的不得不怨愤地知难而退。

  可是,结球又佩服方玉意的胆识。

  大学里,一位教授同结球说过:“人生居然还有几件乐事,一是读书,二就是男欢女爱了,喝酒是其三,还有什么?让我想……”想了一整个学期也没有第四件,名同利都不在其中。

  林结球没有那样的勇气。

  回到家中,只喝冰水,连咖啡都懒做。

  正看电视新闻,忽然觉得胸口生闷,想呕吐。

  她匆匆走进卫生间,对着洗脸盆喷出一口浓稠的液体。

  她抱怨自己:用惯英式下午茶的人吃什么上海点心,肠胄根本不适应。

  她抬起头擦脸,看见嘴角有红色迹子。

  这是什么?

  接着,她吐了第二口第三口。

  洗脸盆都染红了。

  血,是血。

  这一惊非同小可,结球金星乱冒,用毛巾掩嘴,朝电话奔去。

  她仍然不住呕吐。

  她在电话上按下一个速拨钮,找姚医生,又再按下录音机,结球最后听到的是自己的声音:“我是林结球,我注明月路三号,我有意外,请即来我家。”

  这是单身的她一早录妥的求救讯号,今日可派到用场了。

  她内心明澄,躺在地上,眼前黑点渐多渐密,像一只坏了的电视荧屏,终于全部漆黑.她失去知觉。

  姚伟求赶到时进不了门,他大声呼叫,惊动管理员,用铁笔橇入门。

  他看见结球躺在地上,全身血迹。

  姚君一颗心似在胸膛中跃出,他以为结球遭到劫杀。

  连忙俯下身子一看,知道是吐血,反而放心,他即时叫救护车,同时替结球急救。

  结球找对了人,姚伟求不止会跳舞。

  到了急症室,看护迎上来给结球输氧气,又替她松开衣领,姚医生说:“让我来。”

  他替她脱下衬衫,又一次看到白色纱边内衣。

  他已没有遐思,只担心结球安危。

  扫描片出来了,主诊医生说:“胃出血,病人服用过量阿斯匹灵。”

  “多少?”

  “超量一倍以上。”

  他们把结球送往普通病房。

  半途结球醒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见姚君满头大汗,不禁感动。

  姚伟求猛一抬头,才发觉结球已经睁着双眼。

  他用温水毛巾轻轻替她抹去脸上血迹。

  实在忍不住,深深吻她的手心,并且落下泪来。

  急症室医生,甩头断颈,支离破碎的伤者都见过,毫不动容,今日却吓得魂不附体。

  看护进来说:“休养几日就没事了。”

  结球不发一言,疲弱地看着她的救命恩人。

  稍后,周令群来了。

  “好好休息,我与阿袁先走,你殿后,恢复体力才动身。”

  她带了睡衣及浴室用品给她。

  袁跃飞跟着进来。

  “结球你真吓煞人,你什么地方不舒服?阿斯匹灵岂可当炒豆吃。”

  结球只能以眼神表示感激。

  “以后什么美味都不能入口了,只恐怕连咖啡也不准喝,那多可怕。”

  令群暗示他告辞。

  他退出去之后,令群说多八个字:“忘记过去,努力将来。”

  接着她也走了。

  结球累极入睡。

  半晌;忘记身在医院里,一个翻身,滚下床来,医院睡床都比较高,她雪雪呼痛。

  立刻有人开了灯扶起她,开头结球以为是看护,看真了,原来是姚医生。

  他忍不住笑,“我立刻叫人拿围栏来,有人自床上摔下断过肋骨。”

  结球不出声。

  “这伤无大碍,只不过病发时可怕。”

  结球点点头。

  “放心,我已吩咐佣人收拾家里,门锁也已换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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