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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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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不到你与她抱头痛哭,她生母仍在,祖父祖母外公外婆一大堆人,怎么会在你家度宿?” 结球答:“她父亲托我照顾她几天。” “她现时在什么地方?” “学校里。” “把校名及班次告诉我,我差阿清去通知校长,由她母亲接她回家。” “她母亲另外有子女——” “林结球,那是人家的事,你要我说几次才明白?” “令群,为什么教我撇清?” 周令群压低声音,凝视结球,“我态度太冷酷,建议太不近人情,可是令你失望?我年纪比你大,生活经验比你丰富,我给你的忠告,听不听由你。” 结球不出声。 “我、你、庇德三个人是同事,我与他同一日进这间公司,十年共事,我太了解他,你是小师妹,两年前踏进大门他就看中你,交到我门下叫我提拔你,我对你们的事也很清楚。” 结球忽然流泪。 “你心底下知道我说的都是忠言,你知道我不会害你,王庇德绝对是个好人,但他的感情债是一笔烂账,你不该牺牲,你不应牵涉在里头。” 周令群字字珠玑。 “回去你房里静一静,听首音乐,这个时候叫你用理智控制言行是不切实际的事,但是至少不要冲动。” 结球握紧周令群的手。 回到自己房间,看到时钟,才早上八点半。 奇怪,一个世纪彷佛已经过去,但是实际上一日还未开始。 同事们纷纷上班,听到噩耗,都叹息哀伤,窃窃私议。 他们见林结球照常办公,不禁诧异,都传说她与王庇德是一对情侣,关系亲密,不过他俩低调隐蔽,谁也没亲眼见过两人有亲密举止,会不会是谣言呢。 结球非常软弱,但是麻木的表情在旁人看来,同镇静没有什么分别。 男友意外辞世,她却为着自己的前途佯装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现代人非要这样冷酷严密地保护自己吗。 这两年来亲友均反对她同王庇德在一起。 “结球,还年轻,何必一早锁定一人。” “结球,王又烟又酒又赌,每年缴薪俸税都得往银行举债,前妻女友一大堆,还拖着个女儿,一无是处。” “他比你大十二岁,过一阵子,你正当盛年,他已经退休。” “这人年薪一早过百万,但一点节蓄也无,连租的公寓都是公司帮他津贴,百分百是个享乐主义者,结球,他不是好对象。” “张志威、陆福和、萧慕文他们,条件都比较好。” “结球,袁健忠一表人才,人家又喜欢你。” “陈基侠是电脑工程师,追你也不止一朝一夕了。” 结球用手托看头。 都是金石良言。 可是,与王在一起,她觉得快乐。 结球落下泪来,是他教会她一切:开会怎样应对,见客用什么态度,是非缠身又如何自救,几次三番,内部斗争时他指点她脱身,教她作出适当的取舍。 结球伏在办公桌上,所有回忆一下子涌上来,挤在悲怆狭小的通道里,叫她呛咳。 他这样同她说:“结球,你为何流泪?在办公室里,流血不流泪,人头滚在地上,是等闲事,以后,永不永不叫我看见你在公众场所啼哭。” 结球是个好学生。 他又告诉她:“有一个英国人,背上中箭,还若无其事,另一个英国人揶揄地问他:“痛吗?”他轻描淡写答:“只有在我笑的时候”,结球,这是我们都需要学习的地方,你不呼痛,旁人犹豫,也就不敢即时落井下石,你也就获得喘息机会。” 之后,结球在人前从不淌泪抹眼。 今日也不例外。 他带她跳舞,陪她看欧洲电影,欣赏爵士乐,到欧洲旅行,他选择酿酒出名的罗华谷,踏遍美术馆,向结球说:“我爱你是因为你有一张拉斐尔前派画家笔下的面孔。” 在美国, 他引诱她坐最新最可怕的过山车,“这一座,冲力是四点五G,亦即是说,同航空母舰上喷射机起飞时力道相若。” 结球被速度吓得目瞪口呆,连惊呼的力气都没有,到站的时候,她双腿发软,不能直立,需要他搀扶,大刺激了。 今日,过山车像脱了轨,出事,被离心力抛脱,车毁人亡。 有人敲门,进来的是周令群。 她捧进一大杯黑咖啡。 “公司已通知全体有关人士,同时,答允随时协助。” 结球轻轻问:“王思讯呢?” “已自学校带到她母亲那里。” 结球低下头,“她与她母亲不和。” “是吗,”令群答:“我也是。” “令群,我想出面——” 令群问:“做什么?胸前挂“情人”二字,呼天抢地去主持大局:以后半辈子,你脸上就刻着王氏旧爱四个字。” “我不在乎。” “相信我,你会的,不是现在,而是三两年后都没人来约会你,当你是月下货的时候。” 结球知道这都是真的。 现实多残酷,什么社会风气开放,人们嘴里说的是一回事,心里想的又是另外一回事。 像黄锦屏离了婚五年,工余学语文打发时间,大家觉得她几乎连拉丁文都学会了,仍然没有再碰到适合的人。 当然也有例外,张志阁因是地产大亨的女儿,至今照样有追求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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