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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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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笑,仿佛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她意料中,好像她故意逗我说那么多话,为的就是要使我高兴,她知我底细,她同情我, 我偷偷看她的侧面,也许是我多心。 我们是笔友,在通信的当儿已经很豪爽的无所不谈。 她一管鼻子长得最像利璧迦,笔直,高鼻梁,有希腊味。 飞机就这样到达目的地。 大雪,我与邓博士连忙戴上帽子手套,我相信她也有寒带生活经验,不用我担心, 我们很顺利的买到火车票。 从飞机场到火车站还有车程,带着她却不觉负累,她给我一种“带”的感觉,一直没有喧宾夺主,但其实有时她颇为主动,尤其是付钞票的时候,我才在掏皮夹子,她已把现款搁柜台上。 整个北京城是灰色的,她的色彩我最熟悉不过,我寒窗十载的地方,便是这种气色。 火车站是新盖的,温度适中,我俩已进入工作紧张状态,没有说话,抓着火车票等列车来到。距离出门已超过六个钟点,我不觉得辛苦,不知邓博士如何,这与工作能力无关,女性的体力到底弱一点。 我心念她,“还好吧?” “比想像中的好。” 她是不会把真实感受告诉我的。 利璧迦也不会:她们都是比较深沉的女子。不比张晴,大脑直通嘴巴,想什么叫什么。 我微笑,“你一直没告诉我你是女性。” 她问,“有分别吗?” 我又答不上来。现在我情愿她是女性,因为她绝不矫情做作,在工作上完全中性,男人不用替她拖行李拉车门扶臂肘。 相信我,在钢铁厂中工作,不比主客吃饭,谁也无暇服侍谁,谁坚持要得到这种琐碎的优待,还是去当歌星的好。 所以我从来不带利璧迦来这里。 看着我脚上的球鞋,我觉得无限安慰,你能不能想象穿高跟鞋巡视钢铁厂,一失足摔进钢锅的后果? 但是我亦记得,邓博士柔软起来,象一片水。那夜在酒吧,我上前去向无名美女勾搭,若她欠缺那一份女性魅力,相信我不会在她跟前失态。 我叹口气,这是我的污点。 上火车时她轻盈刚健地飞跃上去,臃肿的衣服及行李都难不住她。 我说:“跟瑰丽的神话式东方号快车是有点分别的。” 她笑。 “口渴?” 她说:“有一点。” 我打开手提包,取出爱维恩矿泉水递给她。我总是喝不惯庇利埃那般碳气。 她扬扬眼眉。我们似有无限默契。 我把手表拨好。 她又取出那本《红楼梦》游戏书。 我好奇的问:“在那个时候,他们玩什么?” 她笑而不答,无意炫耀她的知识。 我只得改变话题,“你与我,将住同一宿舍。” “我知道。” “我早知你是女性,便可另作安排。” “不要紧。” 在火车轰轰声中,我渐渐入寐。我是火车怪客。在七十年代初,火车运输尚比飞机便宜得多,作为一个领奖学金的苦学生,不得不尽量节省,踏遍整个欧洲,便是利用老爷火车。 那奇异的节奏使身子摆动,一二一二一二,很快受催眠,窗外景色飞驰而过,像人生般变幻无常,一刹时换一种光景。 不知为什么,大陆对我来说,无限相似,无限依恋,尤其是往东北的路,同黑森林有太多的叠影,一望无际的平原,丛林矗立。 我听到邓博士轻轻叹息一声,低声说:“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她有感触了。 我把眼睛打开一条缝,她在吃瑞士莲巧克力。 车子经过山海关。 我对邓博士说:“这是长城起源地,长城东起于河北东北部渤海之滨的山海关,全长六千多公里,西这甘肃的嘉峪关。” 她脸上略现激动的神色,随即平复下来。 邓博士原籍河北,曾祖父南迁至上海,父亲再落籍香港,继而移民英国。 如要写一个中国人迁居飘泊的故事,邓家便是最好例子,难怪咱们无论到什么地方都要买房子,在无奈中抓些微的安全感。 年前利璧迦硬要在温哥华置业,我便同她解释,无论如何,那边的公寓房子不值那个价钱,我叫银行做账目给她看:分三十五年按揭,除首期十五个巴仙外,每月要付两千多加币,而该公寓的租金却只合全部投资之四点七八仙,即是一千三百多元。为什么不把现款放银行中收利息租房子住?还有得赚。但利璧迦的脾气发作,她坚信房产会涨价,是一项超级投资。 希望她现在已在罗布臣街买了房子,祝她安居乐业。 我叹息一声。 邓博士当然听到我的发泄声,但她对手中的书聚精会神,假装我不存在。 火车到站天早已全黑,时间倒还早,才九点半。 有一辆小轿车接我们。 我欢喜地迎上去:“老魏。”他是我在鞍山的好拍档。 老魏与我热情的握手,他是老资格化学工程师,当年燕京大举高材生,魏太太则来自南开大学,所以当我介绍邓博士,他没有诧异,他长期习惯女性做科学。 “新翁滋味如何?”他儿子最近结婚。 “你又不来吃喜酒。” “明年毕业了吧。”小魏亦在南开,念细菌学。 “是。” “有无机会保送出国留学?” “要等。” 老魏开得一手好车。 我让邓博士坐前座,舒适点。 天漆黑。在大都市很少有天黑的现象,霓虹灯尚未焰灭,曙光已露,不夜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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