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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说完了,我立刻坐下,全班同学为我这种态度吓得呆住,连蜜丝林也怔住许久。

  过了一会儿她说:“小君,你跟我到校务署,其他同学,请温习功课。”

  我跟蜜丝林出去,大无所畏的样子。

  我满以为她会将我开除,开除了就算数,索性到英国或是加拿大去念书。

  谁知过了一会儿,蜜丝林问我:“小君,我的态度真的那么恶劣?”

  “不要再责备我们,紧紧管着我们,给我们一点自由,尊重我们一点。”我说:“知道你与其他的老师都是望我们好,可是我们也有自尊心。”

  蜜丝林抬起头,“好,你们长大了,我尽管尝试开放一点。”

  我讶异,“你不责罚我?”

  “为什么要责罚你?学生也有发言权。”她说:“回去上课吧。”

  我肃然起敬说:“谢谢你,蜜丝林。”

  她笑笑,抬起头感慨地说:“现在社会的要求真不一样了。”

  回到课室,同学们都好奇地看看我,我静静坐下,不出声。

  好不容易捱到放学,咪咪再也忍不住,扑上来,问我:“你疯了?你这样冲撞老师?”

  我看她一眼,不理她,上了车回家。

  她懂什么,她们还是孩子,表替她们庆幸。

  到家我坐在厨房吃点心,母亲问我:“心情还是不好?”

  我强笑道:“跟老师吵架。”

  “反正明年也得送你去英国的了!”

  “妈,”我说:“我想现在就去。”

  “现在怎么去?”母亲愕然,“学期中央,哪儿找学校去?”

  我低下头。

  “为了什么缘故?”她闲闲的问。

  我不响。

  “为什么现在不与妈妈说话了?”她问。

  仿我竟不知在什么地方开口才好,眼睛戛咽着泪水。

  妈妈轻声说:“那位庄先生,人家都四十岁了,你爸才四十三。”

  我一怔,头垂得更低,心大力跳动,原来妈妈全部知道。

  “人家是事业有成就的大学教授,怎么会看中你这个黄毛丫头呢?”

  我的眼泪淌了下来。

  “你还年轻,将来难保找不到像庄先生这样的人才,我知道你对男人的欣赏力这么高,我也很高兴,至少你不会跟不三不四的小阿飞来往。”

  我看看窗外。

  “他的未婚妻是著名的女画家!”母亲也沉默了。

  她真是个好母亲,一点也没怪我幼稚,反而温言安慰我,我夫复何求?

  我握住了母亲的手。

  “成长永远是最痛苦的,”母亲说:“女儿,你要努力啊。”

  “是,妈妈。”

  “不要令妈妈失望。”

  “是,妈妈。”

  不久他们就结婚了。

  他们亲自送了糕饼过来!母亲大方的与他们应答。

  我在屏风后偷偷地看着地,眼泪往心里流。

  我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比他更动人的男人了,那么潇酒,那么有才学,那么漂亮,微微有点孤傲,举止斯文大方。

  我永永远远不会碰到那么有条件的男人了。

  我竟晚出生了十年,遇见他也等于白遇。

  母亲叫我出去,“小君,小君。”

  但是我躲在屏风后动也不动。

  他们终于告辞了。

  我抹乾眼泪,母亲也没有追究,她真是个好母亲。

  我没精打采地出门闲逛,家附近永远是静寂的散步好环境,不少情侣每个黄昏都在这里出没。

  夏天时,两旁的影树会开满红艳艳的花,我抬起头,现在是冬天,碎碎的黄叶落了一地。

  那辆红色的跑车已经开走,听说他们搬到石澳去住。

  我坐在街沿,用手捧看头,心中一片迷茫,毫无归属。他也知道我眷恋他的事吧,否则怎么送饼来呢?我不怕他笑我,相信他那样的人,也不会取笑一个小女孩,可是我的心……

  他那双浓眉,他那对明亮坚定的眼睛……

  我傻傻的坐着。

  忽然有一辆跑车自小路呼啸而至,把我吓了一跳,它就停在我面前。

  它是鹅黄色的,流线型,最新的欺式。

  车门打开,一个年轻男孩子探头出来,问我:“小姐,我找落阳道三号,迷了路,可否指点我一下?”

  “就在下面一条街。”我说。

  “啊。”他温和地笑,“谢谢。”雪白的牙齿。“那是我舅舅的家,他们新搬来。”

  “啊。”我应他。

  “你也住这里附近吗?”他问。

  “是,前面一号。”

  他点点头,再看我一眼,把车开走了。

  我回家去。

  母亲正在插花。

  她微笑,喃喃说:“红色的跑车去了!有黄色的跑车来。”

  我转头说:“妈!”却忍不住露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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