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亦舒 > 白衣女郎 | 上页 下页


  “呵,你终于来了。”她笑笑,“大家都要来参观狐狸精,请进来坐,当是你自己的家一样,你姊姊也来过,也喝过我泡的茶。”

  “你是几时知道他是我姊夫?”我问。

  “最近。”她坐下来,舒舒坦坦的抽烟。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中,”

  “──美满的小家庭被不良的第三者离间,欲加以破坏,幸亏被怀女人引诱的丈夫天良发现,回头是岸,与那贤妻重修旧好,既往不咎。”

  “那是表面的故事,真相如何?”她抬起眉毛,“真相是他们俩重修旧好,谁还理狐狸精是悲是喜,反正她十恶不赦,罪有应得。”

  我问:“也不是这个,你回答我几个问题。你可知道他有妻子?”

  玫瑰笑笑,“你猜呢?”

  “他向你说谎。”我早知道姊夫这种人。

  “他说离婚已经七年了。”

  “七年?他老婆是我姊姊,两个人天天同桌吃饭,同床睡觉。”

  玫瑰耸耸肩,“后来你姊姊也跟我说了,他当着她脸说永远爱她……”

  “你没有跟我姊姊谈条件?”我骇然问。

  “啊,我一个伦敦大学的毕业生,阴沟里翻了船,我还作弃妇状哭哭啼啼呢,打落牙齿和血吞罢了,我还把你姊夫说过的故事重复一次?”

  “他编了个什么样的故事?”我问。

  玫瑰按熄烟。“我不想重复。”

  “能叫你相信的故事一定是好故事。”我说

  她点点头。

  “真看不出来!”我惊叹,“真没想到他会是那种人!他与姊姊结婚多久了!一点点迹象都没有。”

  玫瑰笑一笑。

  我问:“你爱地吗?”

  她点点头。

  我心头像中了一拳。

  “我会好起来的,”她说:“别担心。”她倒过来安慰我,“一下子就没事了。”

  “你为什么不跟他们大吵一顿?只为了自尊?”我问:“你有那么骄傲?”

  玫瑰不肯回答。

  我回去找姊夫。

  “你这个卑鄙的人!”我厌憎的说。

  他不出声。真划得来,人财不失,现在又是好丈夫好父亲了,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我说:“一个人不可以这样子走出去不负责任地行骗。法律上你没有犯刑事案,但是我希望你晚上睡不着!人家实在是很爱你的!”

  他还是不出声。

  于是姊姊照常搓麻将,眉飞色舞地诉说着她(爱情)战胜的经过。

  我无法忍受这样的女人,我搬了出来住。

  我不能去告诉姊姊!最可怜的可怜虫是你,不是别人。这也行不通,她决不相信她是可怜的,愚昧的人活在他愚昧的世界里,谁说他不是如鱼得水。丈夫不是回到她身边去了吗,每天六点钟不是准时回家吃晚饭吗,他们不是可以安然地白头偕老吗,她已得到她要的一切。

  第二次见到玫瑰,她缓缓的说:“……也不是要嫁给你姊夫,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很谈得来……绝不是要结婚,我是这么寂寞,身边没有一个人,周末的夜晚,室内空洞…要上街也天天有得去,但是我不想去跳舞喝酒,我只想身边有个人听我说话,说话给我听,结果你姊夫来了…其实并不是要嫁他。”

  我默默的听,默默的叹息,她内心非常空虚,他利用了她,然而利害关系一来,他离开她。从头到尾,他并没有诚意。

  他在家是大少爷,有情人、有房子、有孩子,离开妻子,他那可怜的收入起码少掉一大半,做人哪儿有这么舒服,为玫瑰?不如为自己,街上的女人多着,同必为区区的小事而牺牲他日后的幸福,他妻子又不是不原谅他,他再也没理由不猖狂放胆去做。

  这决不会是最后一次。

  姊姊常常说:“他不怕我?哼,谁跟他捱半世?他不告诉我他爱我,那还不行,还得当着那女人的面孔说。”

  我问姊姊,“你现在很快乐?”

  她得意洋洋地笑,是有这种人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痛苦身上。然而我原谅她,她不知道有更好的事可做。

  时间过得飞快,我在外边一晃眼住了七个月。

  这七个月内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我安逸地独自生活与工作,但是没有男朋友。我对男人起了戒心,有时倏男孩子约我吃饭,我会想,他是真诚约我?抑或是络别人约不到,所以现在来找我?我是否他的代替品,他是否在说故事?

  姐夫也永远不会知道,他给我的无形压力有多深。我很明白,不见得每个男人都是谎言专家,但是我怎么分辨?我怎么知道谁是骗子谁不是?

  就在周年的当儿,姊姊又开始呼天抢地的找着我。

  那一日我刚刚下班回到家,还没有打开门,电话铃不住的响,震天价般,一直响到我抢着去听为止。

  那头大哭声:“妹妹!”

  又有什么事?

  “不得了,你快来,你快来救我!”她大嚷大叫。

  我觉得她好戏剧化,但因为她是我姊姊,我不得不问:“什么事?你要不要来我这里?”

  她说:“你姊夫要跟我离婚!他要跟我离婚,”

  “又”?次数太多了,我淡淡的说:“恐怕是这阵子你麻将搓多了,他吓你的,你把那狐狸精找来,打她一顿,啥事也没有,姊夫还不是乖乖被你牵着鼻子回家。”

  他们夫妻俩,生活太平静,又喜刺激,过阵子便找个不幸的第三者来当牺牲品,以便证明他俩夫妻恩爱如昔。

  姊姊哭诉,“这次不一样了,这次她把我打了。”

  “什么事?”我问。

  “她打我!我被那娼妇打了!”她哭诉:“我不活了,我真的不活了。”

  我忍不住笑出来。“你动不动打人,人家自然还手,你怪得了谁?老姊,你简直像个泼妇,动不动伸手就打,老公又不是狗,你捏着棍子打死了他,他心不服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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