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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喏,像她爱帮朋友,朋友反害她啦,前两任丈夫跟现在的男友如何刻薄她啦,人长得美没用啦,人善遭人欺啦……”我立时三刻笑,娱乐性这么丰富。

  我看表姐一眼。她怎么同这些人泡。

  我说,“我想我要走了,闷死人。”

  “这里有这里的好玩。”她向我瞅一眼。

  “你不怕人家在背后也这么说你?”表姐顽皮地向我仰一仰下巴,撇一撇嘴,“怕什么!我有丈夫,她们没有。”我笑。

  有丈夫不稀奇,丈夫是个人才就不容易,表姐夫就是社会公认的人才。

  虽然如此,表姐付出的心血也是钜大的。虽不会打算盘,当然认为娶了她日子与精神都会更愉快才娶她。

  世事原是很悲哀的。

  我拉拉衣襟离开现场。

  出到门外发觉肚子饿。

  适才的菜式奇劣,一盘浆糊汤一块铁板似的牛排,实在吃不消。

  我闻到一阵香味。

  原来附近有小食档,大喜过望,身不由主的走过去,——见有空位,便一屁股坐下来。

  我叫了猪红粥,见有牛利酥,不甘示弱,再添两件,据案大嚼起来。

  露天小食档的老板恁地好情趣,在就近处挂着一只小无线电,在播放情歌。

  我悠然,总算离开一班庸脂俗粉,欲海怨妇。

  刚想结账,抬起头,看到隔壁桌子上坐着一个女郎,全身披挂,穿着露背晚服,在吃猪阳粉,凳子上还放着闪闪生光的银色晚装手袋,幸亏她穿的是短裙,不然还不知道怎么办好呢。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的眼光落在我身上。

  我怕她怪罪,谁知她向我眨眨眼。

  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廿五六岁,还成熟,但不沧桑。

  不知是谁说的,很多人误会成熟女性是妈妈型女人,不,姐姐型已经够了,比我略大一两岁才有情趣,太老就不必。

  我连她那笔账也一并付过,一共廿六块半。

  她向我道谢。

  我问:“你也从金禧舞会逃出来?”

  “累死兼夹饿死。”她说。

  我松一口气,这才像是人说的话。

  “你的伴呢?”我问。

  她说,“还在里头,你的伴呢?”

  “我没有带伴。”

  “很聪明,看到谁挑谁。”

  “我可没看到你。”这句并不是调戏话。

  她不出声,眼睛里全是调皮。

  过一会儿她说;“怕是花多眼乱。”

  “有花吗?”我忍不住刻薄几句,“象以前的工展会,陈列着陈年旧货。”

  “也有出色的,没看见那位古典美人?一袭旗袍多么动人,年纪那么大还那么可观,真难得。”

  哗,女人赞女人,什么样的胸襟。

  我顿时刮目相看。

  “还有什么出色的人?”她侧起头想一想。

  “还有你。”我说,真的,怎么刚才没看见她。

  她笑笑,不语。

  “来,去走走,有些儿风。”我们踱到海边去,她很大方,并没有扭捏,既然大家都在舞会里憋得慌,不如出来走走。

  “一会儿你还得回去?”我问。

  “嗯,你呢?”

  “我不回去了,但我可以送你。”她点点头。

  “告诉我关于你自己。”我说。

  她笑笑,“乏善可陈。”

  “你同朋友来?”

  “不,同未婚夫。”

  “啊?谁?”我心中有一股莫名的失望。

  “丹尼斯周。”他,我心想。可以算是现在人称的“公子”,家里头有几个钱。我打量她几眼,这么清秀的女孩子,也拜倒钱眼底下。

  我随即笑自己。不解酸葡萄,有钱也不一定有罪。

  “什么时候结婚?”

  “不知道。”她很坦白。

  “怎么会?”我讶异。

  “要等老人家点头。”我就不言语了。没有不要付出代价的事,嫁人富家的过程是很复杂的,即使成功也不一定满载而归,有人嫁了七八年,赔了夫人又折兵,结果知难而退,什么也捞不到。

  她象是知道我在想什么,轻轻说,“总要博一搏。”太好强好胜了。

  “我没有什么损失,原是他公司里的职员。”

  “哦。”她尴尬,“不会看我不起吧!”我只是诧异她对我这么坦白。

  “我也常受良知责备,今天实在憋不住,见到一个外表可靠的陌生人就倾吐心事。”

  “可以不说就不要说话,这个世界真细小,小心又狡猾,难保不一下子传到当事人的耳朵里去。”

  “是。”我微笑。

  码头的风很凉,黑衣被吹往身后,她美丽的身段一览无遗。

  真可惜。

  已经决定做金丝雀了。

  但说不定也是她的最佳出路,倘若没有太大的天份,早早嫁人未尝不是理想的归宿。

  人各有志。

  她说:“他家人不喜欢我呢!”

  “他们喜欢谁?”

  “至少要有名气,歌星明星都可以。”一般暴发户都时尚这样,风气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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