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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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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来我也忘了自己是个大男人,我彷佛成为个中性人,除了感情之外,没有其他触觉,天天活得如一颗菜,饿了便吃,倦了便睡,伤心便哭。 走肉行尸,还要到什么时候?夜间不寐,我常常这样问自己。 做人有什么味道呢?恋爱失恋,创业失业,走完一次又一次,劳累不堪。我的伤痕要到什么时候才复元?我已经很疲倦,真怕会支持不住倒下来。 第二天,我双眼布满红筋,在楼下喝咖啡,老板娘看我一眼说:“你看上去像黑死病患者。” 事贵上我亦怀疑,如果我患的是癌症,我是否会更痛苦。 “去吧,去郊外看马戏吧。”她说:“鲁昂有马戏团。” “我走不动。”我倒在沙发上。 “走不动?”她说:“那么你应当回家。” “家?”我呻吟。 “回家吧,如果你真能忘记她,即使她站在你对面,你亦能忘记她。”老板娘挥舞着双手。 这无异是至理名言,但是谁能够做得到? 我站起来,挣扎地走向大门。 “你又要往哪里去?至少换件衣服,洗个澡。”老板娘说。 昨天才洗过,谁高兴再洗,况且洗、不洗,谁知道有什么相干。 我静静的到美术馆坐下,原来的长桥,原来的位置。我对牢荷花池已经一个月。时间治愈一切伤痕,只是我的时间未到。 当我再听到那个女郎的声音时,我的震惊是很强烈的——同是天涯沦落人。 她在身后与那个男人说:“别缠着我。” “我明天就要回去,你放心,我会走的,我将告诉你父母,我已尽了我的力。”他说。 我需要很大的克制才能不转过头去。 “你现在就走,好不好?”她央求他。 他叹口气。 我转头看过去,她更憔悴了,仍不失那份清秀之气。 我不明她前任男朋友为什么一定要求她回家去。 我竖起耳朵听看,一边为自己的好奇心惭愧。 “你这样倔强,大家都难过,放弃了学业,不告而别,都是我不好。”他像是忏悔,又无赎罪良方。 “你已另娶,索性快快活活的过,何必来理我。” 我继续窃听。 “我知道你帮了我很多,”他说:“你们家一直对我好,我欠你的实在不少。” 她说:“记得?你还记得?” “大学一年时父亲破产,也多得令尊帮忙,我无话可说。” “过去的事,提来作甚?”她愤慨的说。 “与你在一起,我处处要记住报恩。我……有我的痛苦。” “所以你要从头开始,不拖不欠,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她说得很讽刺。 我低下头,他们之间的事,我已知道七七八八。 奇怪的是,我那段感情的结束,跟他们相枋。我们也是十多岁就相识,她父母在街角开一间杂货铺,常常替我们送汽水上来,她的父亲要她辍学,是我替她交学费交了六年。 但日子久了,她觉得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来,决心要离开我,到处找籍口。终于她成功了。 在别的地方,对毫不相干的人可以扬眉吐气。在我面前,她不能放肆,我知道她的底细。 我也曾经自我检讨,是不是自己的错?我是否一直把她当孩子?教她用刀叉,带她到各种会所,买合适的衣服,把她塑造成一个似模以样、出得场面的人。她是否因此恨我? 我深深叹一口气。 美术馆内的空气调节往往是一流的,因为温度与湿度对书会起太大的影响,光线自落地长窗内透入,使我觉得样样东西都似蒙上一层金光,没有什么是真的。应诺、希望、理想、一切都会得落空,到头来面对整个世界的落寞,只有我们自己。 这种感觉叫万念俱灰吧。 后面两个人沉默很久很久,我几乎怀疑他们已经走了。 但是没有。 长条木地板上有他们的身影,长长地映出。 我改变了我的姿势,微微侧身坐,就可以看到她脚踝。 她穿着双白色的橡皮鞋,没有袜子,鞋头已脏,穿了个小孔。可见她根本已不注着仪表。我也是。太阳上上落落,它的光生生世世照不到我身上。我是否已经完结了?天啊回答我。 这一次他们没有走,是我站起来走掉。 我到公园的草地坐着,独自养伤。 我故意纵容自己,毫无疑问,趁失恋的机会呼天抢地,可以获得痛苦的快感,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做一个最最自我中心的人。 看到那个女孩子,我觉得自己的情况并不太坏,我不是唯一被遗弃的人,我的不幸有人分享,我似乎是安乐了一难。 那日回旅馆,我居然坐在那里看电视节目。 一个女歌星在萤幕上唱着不知名不知歌词的怨曲,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但是深深的感动——为感动而感动。 也许我一点也不懂爱情,只是为恋爱而恋爱。 谁知道,不是没有可能的。 我深深的叹一口气,回房睡觉,上楼梯的时候被人拉住。 旅馆老板娘问我:“你就打算这样过一辈子?”她扬扬手,“我要掴醒你。” 我微笑,这个好心的法国女人,真过份。 “嗳,你笑了。”她惊呼,“我第一次看见你笑。” 我用手摸摸自己的面孔。我的本能竟恢复了。 我上楼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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