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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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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下雨?”我反问。 “已经下毛毛雨了!”管家说。 我气得要命,初春很冷,下雨,书房里又铺满地毯,不是好玩的!我只好说:“我那边地下室有一块玻璃,先抬来用。” 管家瞪看我不放,“那还不去搬?” 我骂他,“你这个小人!这屋子又不是你的,我已经尽量作出让步以及补偿,你还想恁地?我不是奴隶。” 他被我骂走。我与师傅回自己的屋子去搬玻璃。 回去的时候看见一个年青男人站在书房内。 又是哪个孤假虎威的讨厌人!我说:“让开。” 他退后一步,我看他一眼,剑眉星目,长得好不英俊,只是面孔上没有什么表情。 我说:“我们是来装玻璃的,你跟舒老先生说,叫他放心,今晚下雹子也不怕,保证有窗户。” 他不出声。 师傅同我说:“没问题,一下子就做好,林小姐,你先回去?” “我坐此地监工,我没事做。” 那块玻璃路远遥遥,是从英国带回来的。玻璃上隐隐刻着两枝百合花,非常的含蓄美丽,阳光照上来,有两种透明度,这扇窗向北,斜阳晒过来,别有一种风味。 我爱这块玻璃。 那个年轻男人也看出瞄头来了。 “这块玻璃是哪里来的?”他沉声问。 “是我借给你们的。”我说:“将来舒老先生一搬家,要还我的。” “很美。”他说。 我总算露出一丝微笑,“谢谢你。” 管家走上来,“舒先生,一切没事了,我已告诉张家,请他们别叫孩子在下面玩球。” 我还不醒悟:你是舒先生的公子?”我问:“请代我向他道歉。” “我是这里唯一的舒先生。” “什么?”我问,他不是老头子吗?“你?” “谢谢你,林小姐。”他向我微微鞠躬,走出去。 他是舒老先生? 我愕住,这么年轻,才三十多岁,这么漂亮,怎么可能他就是舒先生,一天到晚在屋子裹不出去?难怪他面孔上没有一点神采。 即使丧失伴侣,也不必如此——即使——我笑出来,事情不临到自己头上,是永远不会知道的,说起别人的时候,总是轻描淡写为之,真正发生在自己头上,哪儿有这么轻松!我坐着看师傅换好了玻璃,收拾一切工具,临走的时候我同管家说要见一见舒先生。 “不用了,”管家仍然那么傲,“舒先生请你开账单来。” 拒人千里之外。 我真想开一张一万镑的支票给他,后来想一想,算了,是我自己不好,何必争这种意气。 回到家,吃了饭,又是听音乐的时候。 最近我喜欢听一些毫无意义的情歌,轻绵绵,懒洋洋,滥情伤感,但在寒冷,下毛毛雨的春天黄昏,我都为之感动,几乎落泪。 像“假如你离去,在一个夏日,你不妨干脆把太阳也带走,我会渐渐死亡直至下一个再见……” 我也想出来找伴侣,但胡乱地,忽忽的,找得到谁呢?人家已经一双双一对对……我“霍”地站起来,不再去想那个问题。 黄昏是最难熬的,过了黄昏,天色全黑,我也就认命,很快又是另外一天,明天又看看有些什么新的失望。 可怕的黄昏。 我走到露台.抬起头看我的芳邻,他书房的灯又亮起来。他的气质那么好,难道他不用工作?这么全心全意的伤感,在今日也很难得了,是一种奢侈,我也为死去的感情哀悼,但我还是生活得很好,工作得很上轨道,一切与常人无异,我的心再憔悴再破碎,也只有自己知道。 但是这位舒先生索性放弃世上一切来为他妻子悲哀,我觉得伟大之余,未免浪费一点。 死去的人已经死去,将来在天上,总还可以见面,活着的人却要比往日更努力才是。 第二天,星期日。 张家四个孩子跟父母出海游乐去,我一个人,既不想出城,也不想找朋友,就一个人对牢墙壁练网球。 练累了,坐帆布椅子休息。 天色仍然阴沉。使我想起当年在英国留学的苦况。那么大的异乡,只有我一个人,天天早上捱一条三十分钟的路去上课,迷茫落泊,一点也没有别人念大学的乐趣,就这样过了四年,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也跟着人到派对去,更觉无聊,完全是时间上的一种浪费。当然,后来拿着文凭回来,父亲龙颜大悦,在遗嘱上为我添了一注……不过这已经是题外话。 我觉得现在的我,跟那个时候的我一点分别都没有,同样的旁徨无依。 我不是不能够独自支撑生活,面对世界,太可以了,太能够了,甚至比许多男人都做得好,但是我不喜欢这种孤清的生活,我盼望获得终身伴侣。终身的,不劳我每隔一段时间又要出去找。 四号舒家的女佣挽看菜篮子出来,由司机送下山买菜。 萍姐老埋怨她没有同样的待遇,她得用公共交通工具。 我叹口气。 那位舒先生可以请我进屋吃杯茶呀,为什么不?但人家心中根本没有我这个人。就算记得我,也未必要请我吃茶。 我只好百般无聊的回屋子去。 萍姐问我:“不出去呀?” “你最好我出去,你不必做饭。” “当然。”她说:“人家年轻小姐,天天有人约。” “我不年轻了。”我说:“我没有力气玩。” “假的!”萍姐认为我不出去,就是跟她过不去。 我躺沙发上看书。 最近生意也淡,整个人懒得厉害。 忽然萍姐过来说:“小姐,隔壁舒家来借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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