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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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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 一个下雨的星期六早晨,地下濡湿,气油虹彩里掉满花瓣,我走过圣玛嘉列教堂,有人举行婚礼,我顺步踏了进去。我喜欢婚礼。 人们相爱以致顺利的结婚,总是美事,人生在世,失意的事见岂止八九,有情人终成眷属,听着都舒服,故此我虽然既不认得男方,亦不认得女方,也走进去观礼,坐在最后一排。 神父正在讲:“……相敬相爱……” 一对新人穿着礼服,肃穆地站在圣治前面,交换戒指,我怔怔的看着他们的背影。这两个人以后一辈子都要生活在一起了。一辈子。一辈子是段太长太长的时间,我简直不能想像生生世世对着同一个人是怎么一回事——一起起床,刷牙,洗头,看电影,吃饭,上床……多么可怕,然而人们,还是结婚了,义无反顾地踏上这条路。 不过婚礼还是美丽的,人们喜气洋溢的面孔,花香,教堂中特有的气氛,新娘子身上漂亮的纱衣,一辈子的事情……我喜欢婚礼。 我侧侧头,看我隔壁不远处站着一个女宾。 她全神贯注地肴着前方,那种神态像是新郎的前度女友,不知为什么,她偏偏给我一种落寞的感觉。她双手扶着椅子前端,手指没有搽颜色,套着小小的戒指。 然后她移动头部,我看到她的脸,她是个好看的女子,年纪很轻,约廿三四岁,尖尖鼻端,秀气的眼睛、浓眉,她在微笑,嘴角却有点下垂,仿佛有点苦涩,又有点向往,很复杂的心态,我形容不了。 她是一个人来的。 跟我一样。 但是我不同,我并不认识新郎新娘。 礼成后一对新人转身愉快地经过甬道,我顺手抓起一把彩丝,往他们身上撒去。祝他们快乐。 那女郎并没有动作,她只是看着新郎新娘与亲戚们笑着离去,她驻足不动。人群一下子散清,只剩我与她两个人。 她显然注意息到我了,解嘲的动动嘴角。 我喜欢她的样子。于是我向她笑笑。我几乎肯定她是新郎的旧欢。(惆伥旧欢如梦) 新娘是很普通的一个女孩子,并不如她美,但是婚姻这回事全凭缘份,根本不能以常理推测,他娶她,或是她嫁他,不过是因为摆不脱的缘份,不是因为她比谁都好。 这个白衣女郎低下头,预备走了。 我走上前,跟她闲闲的搭讪说:“观礼?”真是废话。 她点点头,转身走。 “小姐——” 她转过头来。 “你的手袋。”我把一只白手袋通过去。 她说:“天!我就快把我的头都掉了。”她解嘲地笑。她笑起来很特别,嘴角先往下弯一弯,然后才真正的展开笑容,一双灵活的眼睛是慧黠的。 “你认识女方?”我故意问。 “不。” “男方?” “不。” 我十分诧异,“双方都不识,那你怎么来参加婚礼的?” “我喜欢婚礼,所以走进来看。”她简单的说。 呵?还有第二个这样的人! “你呢?”她问:“看样子,你彷失落了全世界似的,你是沂娘的前度刘郎?” 我笑出来。“不不不,我说出来你并不会相信,我也不认识他们,我是为了观礼而观礼,跟你一样。” “真的?”她仰起脸笑,她有一个非常精致的下巴。 “来,我们去吃杯茶。”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绿霞。”她说。 “绿霞。”我说:“很好听的名字。我叫宋家豪。” “你不是香港人,是不是?”她问。 “不是。为什么?我的粤语说得不灵光?”我问。 “我有种感觉你不是。”她又笑笑。 “我父亲移民瑞士多年,我在那边出生长大,现在度假——第一次来香港。”我说。 “告诉我,你为什么喜欢看婚礼?”她问。 我沉默一会儿。“你真的想知道?说了出来,你答应不笑我?” “我都答应。”她说。 “我觉得婚礼有种凄艳,你觉不觉得?根本是乐极生悲的前奏,所以我爱上婚礼。” “你真的那么想?”她诧异,“你是干哪一行的?” “我仍是学生,我念天文物理。” “呵,”她笑,“宇宙黑洞。” 我也笑,“你呢?你为什么喜欢婚礼?” “你也得答应不取笑我。”她说。 “自然。”我说:“你讲。” “我不明白为什么芸芸众生当中,他会遇到她,她又遇见了他。所以每次都想来瞧个分明,仍然是不懂,”她说,“我又想,将来我嫁的是什么人,由不得我选择,抑或身不由主地,结就结了。我很苦怕。” 她真是一个特别的女孩子。有思想且长得这么美。 “我们去喝杯茶吧。”我笑,“肯不肯去?” “当然。” 我们选了一个很漂亮的咖啡店,她把帽子脱掉,头发整齐的梳着个小髻,长长鬓脚,脸是心型的,老实说.我从没见过更完美的脸。很多茶客的目光向她投来,她态度自若,长得漂亮,自小被人看惯了,故此没有一点不习惯。 她喝矿泉水。 我说:“你应该吃香蕉船。” “我是否太瘦?”她担心。 “唔”我眯起眼睛看看她,装个手势,“我喜欢瘦女孩子。” “谢谢。”她皱皱鼻子。 我认识了她,简直不想回家。可是飞机偏偏明天一早要开。我看看手表,还有廿小时。 我说:“今天你是我的,O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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