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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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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会 甄小田烦恼到极点。 生活上连二接三的意外令她不愉快到极点。 母亲在一年前故世,住院期间,使小田心身俱疲,钱像水那样倒出去,且花得苦涩。 办完事没多久,忽然发觉男朋友脸容已变,原来是另有新欢,只得一拍两散。 这还不够,公司的宣传组解散,以后把宣传事务交给外头的广告公司做,小田拿多半年薪水,失了业。 人空下来,难免想东想西,她决定卖掉现住的小公寓,到加拿大多伦多大学进修,那边收了她,她以为是喜讯,立刻委托经纪把公寓脱手,谁知成交之后,屋价嘭嘭嘭往上涨了四十巴仙。 这是什么运道! 人怎么没有运气,一直走运的人,当然不察觉运气存在,甄小田此刻的运气便低无可低。 三个星期后,她便得远走他乡了。 连家具都已经送的送,卖的卖,一件不剩,小田又忽然不想走了。 她想租一层公寓,从头开始,找份工作,找个男朋友,这到底是她从小到大生活的城市,留恋也情有可原。 心情这样矛盾,自然不好过,又没有一个可商量的人,晚晚失眠。 少田时常听到两把声音。 一把说:“廿多岁的人了,做什么超龄学生!” 另一把:“因循下去,你更加一文不值,鼓起勇气,出去四年,又是一条好汉。” “不要去,找个男朋友算了。” “去,财不入急门,临急临忙,一定要人没人,要工没工。” 小田头痛欲裂。 她服食宁神剂已有一段时间。 仍然不能入睡,小田决定下楼散步。 她住在半山旧屋区,近西端,那里独多医院,从前小田习惯早起跑步晨运,现在失业,睡到日上三竿,改做午夜客。 那晚一定是阴历十五,月亮大而且圆,一如银盘,小田坐在石阶上,吸一口烟,舒口气,古榕树下凉风习习,情调不浅。 小田希望白天不要来。 她痛恨白天,什么事都是在白天发生的,天一亮,她便得急急应付各种大小事宜,偏偏有许多事,不是凭她一个人的能力可以解决。 但愿可以一辈子坐在榕树下。 一天一天过去,小田仍像行尸走肉,不知何去何从。 有时自露台往下望,小田会想,跳下去,跳下去多好,什么烦恼都没有,又可以与妈妈见面。 想到妈妈,她无法不落泪。 妈妈那永远温柔的双手,一边说:“来,妈妈痛惜,妈妈痛惜”,一边轻轻抚摸。 自小就享受惯了,在医院里永别母亲,她哭得昏倒,因为知道妈妈的手再也不能安慰她。 为着不叫母亲失望,甄小田非好好活着不可,母亲的爱是她的原动力。 她立刻退回客厅,关上露台的门。 今夜,她又下楼去散步。 夜间司阍劝她:“甄小姐,这么晚了,不如休息。” 小田不出声,她总不能对看门老头诉说睡不着。 “甄小姐,治安不十分好。” 小田笑笑。 她一向胆大。 “还有——”司阍吞吞吐吐。 “我不怕,请放心。” 小田不过在附近吸吸新鲜空气就走。 那日她穿着白色松身家常裙,觉得有点凉意,便打道回府。 那一带隔几十公尺才一盏路灯,幽暗中小田忽见人影一闪。 小田站定了脚,谁,这是谁? 她一点都不怕,轻轻问:“妈妈,是妈妈吗?”不禁泪盈于睫。 小田颓然坐在石阶上。 忽然之间,她听到有人跟她说:“你也睡不着?” 小田一震,抬起头来,看到面前站着个年轻女子,脸容皎好,白衣飘飘,向她微微笑。 小田看着她,难道时运真的这么低? 少女轻轻坐下,“我也睡不着,出来走走。” 小田混身的寒毛直竖。 少女笑了,“愿意与陌生人谈谈吗?” 为什么不?大家都是女性。 可是小田也需隔一会儿才能说:“心中实在闷。” 少女怪同情她,“我知道,我是过来人,闷得最好天不要亮,还有明天永远不要来。” 小田苦苦地哭。 “不怕,会过去的。” 小田不由得问:“还要熬多久?” 这时,小田脸上微微一湿,她知道是下雨了。 远处有人叫她:“甄小姐,甄小姐。” 是看门的阿伯,打着一把伞找她,小田颇多感动,世上还是好人多。 她抬起头,倏然不见了那个少女。 “甄小姐,下雨了,当心淋湿身子。” 小田问:“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白衣少女?” 看门老头脸色都变了,“快走,快走。” 那一夜,不住地下着雨,一直没停。 小田睡得非常坏,嘴里喃喃叫妈妈,醒来,发觉枕头濡湿。 撑着起床,已接近中午,脑海里两把声音仍在争持:“去,快上路,四年晃眼就过,拿了学位一定有新发展,坚强一点。” 另一把声音却说:“不能去,放弃现有的去追求未知数,未免太笨,你不会成功,届时年纪已经老大,得不偿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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