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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少女惊喜地抬起头,“有一年多了,你呢?”

  “我是老香港,家母是上海人,我们五十年代便到此定居,”求真笑,“生活还习惯吗?”

  少女感慨万千,“不习惯也得习惯。”

  求真自然知道个中滋味,同情地说:“这是我的卡片,贵姓?”

  “我叫盛丰。”少女接过卡片。

  “我们可以说是半个同乡,有什么事,拨个电话来谈谈。”

  少女笑了,“谢谢你,卜小姐。”

  怎么样形容那个微笑呢?

  下午,卜求真伏在办公桌上写:好似一朵淡淡的芙蓉花缓缓展开花瓣,透出芬芳一样……

  形容虽俗,却没有更贴切的了。

  老总过来问,“有什么好故事?”

  求真抬起头来,“一对新移民兄妹,在大都会挣扎求存,哥哥堕落了,妹妹洁身自爱,好比污泥中一朵莲花。”

  老总皱皱眉头,“会不会太老套?”

  求真苦笑,“稍微露一丝温情出来,便是土土土。”

  “你不是不知道今日读者的要求。”

  “可怕。”

  “是呀,找生活是越来越艰难了。”老总挪揄。

  “您老的感慨已是老生常谈,陈腔滥调。”

  “如能配合照片最好。”

  “许多人不愿亮相。”

  “看看能否说服他们。”

  正如老总所说,故事比较老套,求真亦无心逼切地追下去。

  可是有时记者不追故事,故事会追记者。

  过了两日,求真在报馆接到一通电话。

  对方用轻懦懦的沪语问:

  “请问卜求真小姐在不在?”

  求真马上知道这是谁,她连忙问;“是盛小姐吗?”

  “没有打搅你吧?”

  “我正空闲,你如有话说,不如一齐喝杯咖啡。”

  她俩约好在报馆附近的一间茶餐厅见面。

  下午三时许,糕饼刚出炉,香闻十里。

  盛小姐坐在记者对面。

  “你讲过的,卜小姐,如果我有话要说……”

  “你尽管说好了。”

  那漂亮的少女坐在那里,又不如道如何开口。

  求真笑笑,指引她:“令兄出了院没有?”

  “出院了。”她有点安慰,“幸亏无恙。”

  “千万不要有下一次。”

  盛丰低下头。

  求真十分同情她,“同这样一个兄弟一起生活,实在不容易吧?”

  盛丰抬起头来,“不,不——”

  “他误交损友了,”求真感慨,“你不必替他辩白。”

  盛丰睁圆大眼睛看着卜求真。

  “这样下去,你势必受他影响。”

  盛丰不语,低头喝咖啡。

  “在本市生活,也真不容易,”求真感喟,“物价已经很高很高了,什么都贵,薪水仍然偏低,只得节省,可是一节俭,全身上下便寒酸起来。”

  盛曼低头聆听。

  “你们此刻环境如何?”

  过半晌盛丰才说:“还过得去。”

  “有困难大可找我商量。”

  “卜小姐,你真是个善心人。”

  “过奖了。”

  盛丰站起来,“我有点事,我先走一步。”

  求真诧异,她不是有话要说吗?

  盛丰握着求真的手,“我们再联络。”

  噫,怎么搞的,雷声大,雨点小,明明为说话而来,却一句话也没说而去。

  也许临场退缩,难以启齿,下次熟络了一定会得倾诉心事。

  求真只得目送她离去。

  这时,高背座位后边传来嗤一声冷笑。

  这又是谁?

  求真听得轻轻一声“女张飞”。

  她不怒反笑,声音太热悉了,“小郭先生。”

  后边座位那个客人转过头来,可不就是她的朋友私家侦探小郭。

  “你怎么在这里?”求真惊喜地问。

  “报馆同事说你在这里喝茶。”

  “你有事找我?”求真问。

  “我路过。”

  “可听到我与那位盛小姐对白?”

  “所以才取笑你呀,你根本没给人家说话的机会。”

  求真一怔,这倒是真的,是她冒失了。

  小郭先生说下去,“身为记者,要多听少说,你怎么净说不听?”

  求真说,“我想与她熟络了好缓和气氛呀。”

  小郭笑,“说得也是,可惜已经失去听故事得好机会。”

  求真不服气,“她会再来。”

  小郭问,“凭什么?”

  求真笑,“我们是同乡。”

  小郭也笑,他过来坐在求真对面,“同你赌一百元她不会再来。”

  求真说,“你一定输,”随即忍不住问:“何以见得?”

  “这是一种直觉。”

  “小郭先生,做私家侦探与记者,靠的均是直觉”

  “看谁的直觉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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