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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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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 蓓蓓说:她表弟的朋友周末开船出去海上玩,要求我陪她,我说:“何必去趁这种热闹?我们到别的地方去玩就是了。” “不会的,”她兴致勃勃,“你不是有一只快艇吗?我们开出去与那只船会合,就体面得多。” 我问:“为什么一定要去?” “闷,什么邢玩闯了,想出海。” “我们可以驶快艇出去。” “快艇总共才十尺长,只好坐着干晒,肩膊蒸熟了还回不来,我才不干。” 我笑问:“你希望我买只‘姬斯汀娜号’?” “至少有个甲板,有套音响设备,有只小冰箱。”她向往的说。 我忽然在心中冷笑起来,接上去,“上岸还要有两部劳斯莱斯,住在石澳的白色平房内,身上戴蒲昔拉蒂的珠宝,年年乘头等机舱往巴黎选购新装,噫,原来你想过皇后式生活。” 蓓蓓涨红了脸。 自那一分钟起,我便决定放弃王蓓蓓这个女人。 女人在事业上名气上以至学问上有虚荣感,都不成问题,那也算是促成上进的因素之一,但在物质上虚荣,却不敢恭维。 我与蓓蓓陆续往来,也有好些日子,大家混得很熟,人前俨然是一对儿,但是她从来没有接触到我的灵魂,她对我有兴致,不外是因为我有一份体而的职业,介绍我给朋友的时候,她可以说:“健明是玛丽医院的见习医生。”如此而已。 但蓓蓓有一股吸引的青春魅力,男人很容易着迷,基于这种肤浅的诱惑之下,我们来往了近三年。 我渐渐有点累了。 蓓蓓央求我:“健明,陪我去好不好?” “最后一次。”我说。 “啐!”她娇憨的说:“说起这种话来了!” 我在心中说:实在是最后一次。 那个周末,风和日丽,艳阳高照,实在是一个坐船的好天气。我胸中气不禁消了一半,有只船确是好,但经蓓蓓率直地表示出来,伤了我这个穷酸的自尊心,因此动气了。 我这个小器的男人! 我不由得惭愧起来,因此对蓓蓓分外小心。 她玩得很开心。 友人那条船叫“露露”,五六十尺长,设备豪华,舱中摆了帆布椅子,大把食物与水果,甚至有人在喝香槟,音响设备在播放流行歌曲。 一大群青年男女在喧哗、说笑、跳水、拉扯,我也觉得很有趣,尽管蓓蓓说我像小老头,我可不承认有这样的事。 甲板上有一个女郎伏在布垫上晒太阳,良久不动。她的皮肤已晒成荔枝蜜色,衬起雪白的泳衣,更加突出。 但我看不到她的脸。 蓓蓓呶一呶嘴,“一个人霸占了那么大地方,叫我们只好坐着。” 我笑,“也许船是她的。” “船是刘富林太大的,刘富林都六十多了。” “也许人家是刘小姐。”我说。 “两个刘小姐我都认识!”蓓蓓提高了声音。 那女郎转了转头。 一头黑鸦鸦的好头发。 女人分许多种,像蓓蓓,一天到晚吱吱喳喳不断的说话,另一种是沉默如金的,可是这个白泳衣女郎,她如此缄默,却有种无声胜有声的感觉,在她的头部转动中,我看到她对蓓蓓的蔑视。 蓓蓓纵身跳下水。 她以为我们离开了,缓缓坐起来,一抬头看见了我,立刻一怔。 我微笑,“你好。” 她点点头。 她是个美女,我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女人。 我轻轻问:“船是你的吧?” 她扬扬眉,“你怎么知道?”轻轻地。 “若不是你的船,你早就发作回骂我那肤浅的女友了,大人有大量。”我赞她。 她打量我一会儿,微笑,不答。 她有廿多岁,也许接近三十岁,一双眼睛黑白分明。 “你叫露露?” 她点点头。 “是刘富林太太?” “是。” “很高兴认识你,”我说;“不打扰你晒太阳了。”我识趣地退到另一个角落去。 后来她坐到露天舱来吃西瓜,我并没有与她说话,她得体地以静默的微笑招呼每一个人。 蓓蓓有点尴尬,她问我:“我说的话,她有没有听见?” “自然是听见了。”我笑说。 “讨厌!”她骂我:“谁知道她会那么年轻?” 我不响。 “真有本事,这么年轻便混到一艘游艇。”蓓蓓喃喃的说。 “你也可以这么做,”我笑,“以你的美貌与机智,也必然有男人愿意拿钱出来给你花,在这个投机社会中,遍地黄金,任凭你拣持——只要你肯弯腰。” 蓓蓓白我一眼。 那夜回家,大家都玩得筋疲力尽,并不是不愉快,但是我已经知道蓓蓓的心头太高太高,不是一个见习医生可以满足她,但三年来双方尽管走得近,却都没有灌注太多的感情,即使分手,也没有伤感。 现代人的爱情便如此。 我未免有点惆伥,零零碎碎的约会着旁的女孩子,疏远蓓蓓。 蓓蓓很了解,我们心头都如水晶般清晰,仍是好朋友,她说。 我们就这样和平地分了手。一个女孩子年轻貌美,立定了旨意要弄点钱,是没有不成功的。 我渐渐寂寞下来。也不喜出去交际应酬,朋友要苦苦恳求,我才出去一次半次。 圣诞我在舞会中碰见了刘富林太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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