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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恕之与忍之第一次到松宅。

  小屋子很平凡普通,住了二十多年,许多地方都旧了,四处都是杂物,家具款式过时,但不知怎地,越是随和,越显得是个家,十分温馨。

  恕之坐在老沙发椅里,不禁轻轻说:“我一直希望有一个这样的家。”

  忍之立刻看她一眼。

  贞嫂笑:“那么把这里当自己家好了。”

  松山抱怨:“啤酒都给扔到大海里了。”

  恕之不再说话。

  多少个晚上,她做好梦,都看见自己有这么一个平凡稳定的家:永久地址,母亲在厨房做晚饭,父亲就快下班回来……

  开头也哭过,想得久了,渐渐麻木,告诉自己,即使没有,也得活着。

  没想到今日一推开松宅的门,就看到梦中之家。

  那顿饭恕之吃得很饱。

  饭后收拾完毕,贞嫂做了咖啡。

  兄妹正准备告辞,忽然有人敲门。

  贞嫂走近窗户一看,“咦,王先生来了。”

  她擦擦手去开门,王子觉就站在门口。

  恕之一看到他,忽然想起,她见过这个人。

  那瘦白面孔,瘦削身段,都叫恕之印象深刻。

  他一进门,脱下帽子,恕之吃了一惊。

  只见王子觉头上只余几缕头发,眉毛落得精光,双目深陷,分明是个正在接受化疗的病人,头若骷髅,有点可怕。

  她怔怔地朝他看去。

  正好王子觉也向她的方向看过来。

  他见到一个身穿白衬衫花裙的少女,双眼像宝石,一脸寂寥,嘴角微微下垂,那些微的愁苦叫他震撼。

  这是谁?

  他轻轻对贞嫂说:“你有客人,我改天再来。”

  贞嫂说:“恕之是店里的新帮手,我同你说过。”

  “呵是。”他想起来,当时并不在意,原来新伙计是少女。

  松山迎出,“老板来了,请到书房来。”

  贞嫂说:“恕之过来见王先生。”

  她招手叫恕之。

  恕之走近,但不是很近,刚巧站在灯下。

  那盏小小灯泡照在她头顶,在头发上发光,像天使光环。

  王子觉说声好,随即低头,由松山陪着进书房。

  忍之一直坐在角落,一双眼睛像猎隼似盯着众人,这是他站起,“我们告辞了。”

  贞嫂驾车送他们回家。

  她问:“你们学过车吗?”

  恕之说:“忍之做过货车司机。”

  贞嫂说:“以后有需要,你用这辆旧货车好了,取货送货交给你办。”

  忍之回答:“明白。”

  贞嫂笑:“王先生不大管事,今日来是为着学校筹款:小镇两间学校设备陈旧,他想捐赠仪器设备。”

  他们下车,看着贞嫂把车子驶走。

  恕之低头说:“他像具骷髅。”

  忍之说:“医生说他也许可以活过春季,也许不。”

  “你怎么知道。”

  “我长着耳朵,又四处打听。”

  “他看上去很可怕,身上有股消毒药水味。”

  忍之嗤之一笑,“你以为他病入膏肓?又不是,他看你的目光好似小孩看见三色冰激凌。”

  “他好似不是那样的人。”

  “他目不转睛。”

  雪花一直下,谷仓门外只有一盏小小灯光照明。

  忍之打开门,“很快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

  恕之不出声,把草团当沙发坐,抱着膝头。

  忍之轻轻问:“你知道该怎么做。”

  恕之抬起头,凝视忍之,她清晰双眼像是洞察一切,却又无奈悲哀,这种复杂神情,并不像一个十多岁少女。

  那一边在松宅,小学及中学校长也到了,提交他们文件。

  王子觉只略看一下,便签下名字,取出一张支票递上。

  松山笑,“应该请区报记者来拍张照。”

  王子觉摇头。

  两位校长道谢告辞。

  贞嫂觉得奇怪,司机在外边等,王子觉却没有回去的意思。

  贞嫂替他换一杯茶。

  王子觉伸出像爪子似的手指,握住热茶杯,他说:“本来买下松鼠餐车是因为喜欢吃汉堡,现在医生千叮万嘱不宜吃油腻。”

  贞嫂看着他,他似有话要说。

  终于,王子觉轻轻问:“他们是兄妹?”

  “呵是,”贞嫂回答,“一般的大眼睛。”

  “松山说他们是流动工人。”

  贞嫂点头,“那年轻人患病,因此落单,他妹妹得留下照顾他,天寒,雪上加霜,差点做流浪人。”

  王子觉点点头,他缓缓站起来。

  松山说:“我去叫司机。”

  司机打着伞接他上车。

  贞嫂看着车子驶离,轻轻说:“好人应有好报。”

  第二天一早,地上有薄冰,恕之步步为营,咔嚓咔嚓走向餐车,取出锁匙打开大门。

  刚走进餐厅不久,有人推门进来。

  一看,是王子觉,恕之怔住,她想过去扶他,可是猛然想起,很少病人愿意人家把他当作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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