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亦舒 > 安琪儿写照 | 上页 下页 |
三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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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可能。” 我长叹。 太寂寞了,太盼望了,才会希祈在梦中得到慰藉。 “世上不一定真有那样的屋子,或是那位男土,”医生说:“换过来说,你小时候可能见过那个人,那间屋。” 他们讲话太有技巧了,说了等于白说,模棱两可。 在我造访心理医生当儿,蒋结识一位女士,不久她拆资开设广告公司,让蒋任董事,规模虽小,到底是老板身份。 我自问做不到,看见人家喜气洋洋,不敢说妒忌,但自卑感悠然而生,只觉自己无用。 为什么要等候别人来照顾我? 为什么不像蒋的现任女朋友,掉过头来照顾人? 打那时开始,我有顿悟。 埋头苦干,多多学习。 连带在衣着上下功夫,我喜欢那种非常古典斯文名贵的套装,不大会过时,但非常昂贵,我却会得投资。 穿得斯文,人也跟着文静起来,非常用功,但同事们老觉得我若有所思。 我竭力在梦中睁大双眼,想看清楚那位男土的样子,但我的视线像是隔了一层纱,看不清楚,只知道他的声音异常动听,手强壮有力,肯定他会照顾我。 也许心理医生说得对,有好几次,在开会的时候,我都几乎像是走进那间大堂,会见那爱护我的人。 生活太沉闷,逼得我在幻想中寻找些微乐趣,不算心理变态吧。 认识小邓,是在朋友的生日会,地点是皇后码头,风牛马不相及。 朋友介绍,我马虎的点点头。 我望着海洋,心已飞到那间华厦,在水晶灯下,旋转楼梯边,站在黑白格子的大理石上,等候那个人出来。 完全没听见小邓说什么。 “——要不要去看看?” 我抬头,“看什么?” “你没在听我说什么。” “对不起。” “不要紧,你去,抑或不去?” 他涵养极好,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 我有点感动,随口说:“去,我去。” 他侧头看着我,反问:“去哪里?” 我回答不出,涨红面孔。 他啧啧声:“这么漂亮的小姐,这么恍惚。” 我忽然对他有好感,因为他有诚意。 并不期望男人如藤一佯缠住女性不放,但也不能如蜻蜓那样,到处点来点去,一瞧没便宜可拣,立刻飞往别的枝头。 他能在我身上花上十余分钟,已经不容易。 我注意他的面孔,很老实的五官,有太阳棕,我喜欢皮肤好的男人,我害怕橘子皮。 现在没有什么是一见钟情这回事了,感情需要培养,无论孕育什么都得靠养料,且让我看看他有什么条件。 不明显。 不能做得太绝,我自己也不突出。 吁出一口气。 世上芸芸众生,有几个人是叫人一见倾心,又有几个人,会得出人头地。 其实做普通人最开心。没有侈望,顺其自然,尽其本步而游于自得之场。 小邓毫无疑问是个普通人,但因为他甘心做一个普通人,看上去很雍容很大方很舒服,不像有些拚命往上爬得狼狈痛苦的亡命之徒,尽失潇洒。 我站在甲板上,细细打量这位邓先生。 他说:“要不爱潜水?” “你说的是潜水呀,我不行,我只会在水面上划几下。” “我来教你。” “太麻烦。” “不怕。” “我没有兴趣,我怕水底,黑墨墨的,又听不到声音。” “一片寂静才好呢,你喜欢噪音?” “不是喜欢,而是习惯了。” 一边说一边诧异自己讲得那么多,这些对白比我在过去一个礼拜内所讲的还要多。 也许是秋天明媚的阳光,也许是海风清朗,我胃口也好起来。 小邓先生有意无意间一直在我身旁,细心得很,找来一副纸牌,同我玩廿一点。 我们一块钱一块钱的赌,不到半小时,我居然赢了百多元。 最后他说:“赢家该请吃饭。” 我没搭嘴。 通常男女社交应当这样进行,他安排得很漂亮,但我的心理状况有点不稳定—— 水晶灯呢,回旋楼梯呢,都还没有出现。 所以不会是他。 我迷信我的梦,所以没有搭腔。 夕阳西下,我们在码头上岸。 他仍不放弃,说道:“我口袋里还输剩数百元,可以请客。” 我温婉的说:“改天吧,今天大家都累了,身上又沾着盐花。” “什么时候是改天?” 噫,他对我真的有好感哩。 我把公司的电话给他。 以前我也把卡片给过人,可惜那位某君将之搁西装口装中忘了,过了一季,才翻出打电话来,我说什么都不肯再出去,不管用,没有诚意不管用,客观条件再好也没有用。 我是个怪人。 失意造成我的孤僻。 小邓在星期一早上九点半就同我联络。 我天天准时八点三刻便到写字楼,像只闹钟,听到他电话时,气定神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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