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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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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后 我与陈小玉之间的事,路人皆知,女友清月自然也知。 认识清月的时候,正在最苦涩期间,只要一杯啤酒在手,话题自然会转到小玉身上,吐尽苦水。 那时同学们都说清月好耐心,会得花时间聆听一个傻瓜痴心地诉说前任女友之艳史。 但清月就是有这种涵养。 伤痕随着时间埋藏在心底,小玉这两个字渐渐淡出了,我与清月也顺理成章成为密友。 年底我们打算结婚。 这时的我,比起四年前,当然成熟肯定稳重得多,不是称赞自己,而是吃过苦的人,总会成长得快一点。 叫我吃尽苦头的,当然是陈小玉。 小玉并不是小家碧玉。 陈氏在本市富甲一方,是鼎鼎大名的望族,小玉出生时,他们那种发了三代的人家便自谦一番,把这个么女叫小玉,意思是“咱们也不过是普通人家而已,非常得体。 我对小玉,是一见钟情的,并不因为她的外型,有很多人认为她并不美,甚至过份瘦削,也不是因为她家的财产,因家父亦是一个小商人,自给自足。 但感情这种事,不可理喻,要爱上一个人起来,身不由主,心也不由主,一看到她,两腮赤熨,说话结巴。手足无措,对方一眼便看出来。 小玉并不爱我。 在那数年内,她也没有放过我。 谁不知道玩弄感情如玩蛇玩火,但到底真有那么一个呆瓜送上门来,放他走未免太可惜。 小玉对我若即若离,使我少年的心一下搁热汤里,一下又在冰山中,痛苦得不能形容。 那时,只要她一个眼神,我会得将灵魂卖出,而丝毫不悔,但活着而失去她的爱,是不可能的事。 那种疯狂的、炽热的感情,只求付出,不问收获,看到她的影子,心已狂跃,只有年轻人才能够做得到,在事情过去后无数个傍晚,我都为自己难过,痛心,但当时似有一股奇异力量支撑,不怕苦,不怕死。 在大学毕业晚会中,我向小玉求婚,她笑了。 她说,过几个星期,她便要到纽约去,一边读管理科硕士,一边学做生意,她的父亲已在皇后区买下一幢商业大厦,急需人才发展,事实上她兄弟姐妹都得出力帮手。 那么将来呢,天真的我急欲抓些应允。 将来?她笑,大家那么年轻,将来发生些什么事,谁知道。 我的心好像被人掏了出来一样,身畔只听得自己的声音在叫:完了完了。 那日不知是怎么回到家里的。 可怜的我,还不死心,还血淋淋的想打电话给她,好不容易接通,她在那一头待我如陌路人,只是冷冷说没有空,不能出来,要准备行装等等。 再笨的人也知道痴缠下去没有益处,说时容易做时难,我几乎没发疯。 我没有去送飞机,小玉没告诉我几时走。 当然,我已成为一个笑话,她不愿意面对这个笑柄,一走了之,多么潇洒。 清月一直说,所有的痴恋都一样,当事人觉得伟大,旁观者只认为傻气。 值得吗?问了一千次一万次,把时间精力用在单恋上,当然不值得,理智不是没有,只是一颗心不受理智支配。 开头是怨:如果不爱我,就不该误导我,何必偶而给我甜头。后来就觉得,幸亏误导我,令我得到无限回忆。 心中一直矛盾。 今年算来,大家都有廿多岁年纪,都该定下性子来,努力前面。 可惜我与小玉分手之后,再也没有获得见面的机会。 是否渴望见她?并不,往事如烟,像是看过一场电影,听过的一支歌,逛过的名胜,过去便是过去,无凭无据。 我同清月说:“其实人家不爱我,早该远远避开,年轻人好强,不认输。” 对于这段感情,我看法错综复杂,视心情而定,于将之划为不值,一下又觉浪漫,忙的时候忘得七七八八,闲的时候又研究一番。 对清月不公平。 “清月,”我说:“要是你对过去的男朋友有这许多怀念,我一定不放过你,”清月只是笑着看她这个自私的男朋友。 谁爱上谁便是谁倒霉。 没想到小玉回来了。去了四年,嫁了人,创了事业回来了。更没想到她一回来便到处找我。 她,找我? 我不相信双耳。 她怎么会找我?应该由我找她才是,多年来的屈辱变为习惯,她仍然高高在上,我照例低低在下。 旧同学小陈告诉我:“她回来一个多星期,就找你这些日子。” “小陈,你有没有把我的电话号码给她?” “当然有,日内她就会同你联络上。” 小李说:“想给你一个忠告。” “请说,”“清月比她更适合做你的伴侣。” 我马上笑,“把我看作什么样的人?况且我一早听说小玉已经结婚,”“这年头一纸婚书能阻挡什么?大家还不是凭良心做人。”小陈停一停,“这次回来,小玉并没有偕那个洋丈夫一起。” 呵。 “这几年陈家在纽约不是很吃得开,他们年轻那代做事不齐心。” 我说:“就算纽约亏本,伦敦也捞回来,他们是真有钱。” “有无想过,小玉干么找你?” “对,为什么?” “她扬言要物色人才过纽约做事,阁下你在这四年内成绩斐然,起码有两家亏本公司经你指点,起死回生,她听到消息,礼贤下士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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