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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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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困难是哪一环?” “一年一度的年终报告。” “呵,有压力。” “嗯,人手不够的缘故,半夜惊醒,时常为此事辗转反侧,虽然职位卑微,也各有各之忧虑。请把酱油递给我好吗。”不想说太多。 但吃得十分多。 他总记得帮我递这个那个,十分细心。 饭后叫一大盆水果,这还是我第一次吃红毛丹。 散场他又要送我们,便应允,因我并不是最后落车的一个人。但忽然之间小王同陈小姐要去发电报,车里只剩我同他。 我没有紧张。我的遗憾是从来没遇到一名令我惆怅的,或是心跳加速。 或是欢喜若狂的男士。 我看他一眼。 他说:“有你这样独立的女朋友,一定很开心。”他在打听我的私事。 “有些男人比较喜欢依人小鸟。”我并没有透露什么。 “小鸟是要喂养的,社会不景气,少人愿负担。” 我禁不住笑起来。 他说:“况且,养养就变河马了。”语气失望,不似开玩笑。 在家吃得好睡得好,不必担心生活,自然发胖,其实是很苦闷的生涯,不值得羡慕。我没搭腔。 像他们那种年纪的男性,大多数不太尊重女性,表面上很大方,骨干里仍觉得养得起女人是他们的光荣。 在这里便有个距离,俗称代沟。 他不明白何以我沉默下来,但是不要紧,他毋须明白,因为到了家,我下车。 我用锁匙在自己那边进门,静下来仔细听,隔壁没有讯息。 咦,还没有回来? 从中门进去,果然,没有人。 呵,我做初一,他做十五,都九点多,什么地方去了? 我伏在窗框看楼下的停车位。 车子开出去了。 真不划算,两个人负担的车子他一个人用。 奇怪,这么晚到哪儿去?真有他的。 不去理他,自顾自卸妆沐浴,到上床人还没回来,明明十分疲倦,却睡不着,心中挂念。 到底是有感情的,我感慨,平常没事,这种温文的清绪很容易被疏忽,似令夜,不过因为他迟回来,感受就不一样。 他极少超时不回,与我一样,下了班老是匆匆回公寓报到。 起床去看他有没有留下字条,没有。 作死,我很生气,无端叫人睡不得。又回到床上。 忽然觉得名份重要,因为女友无资格生气,而妻子至少可以拍拍桌子。 但真等到要拍桌子的时候,还是不拍的好,妻又怎样呢,感情的事,变了就是变了,是他祖宗也不管用。 天要下雨,男人要不回家,一点办法也没有,这是妈妈说的。气着不禁笑出来,然后听见他开门的声音,赶紧装睡。 他打开中门看我一下。 一则我真的疲倦,不想说话,二则不想盘问他,于是心安理得的睡去。 如果他不回来,我又怎么办? 也许还是结婚的好。 廿五岁结婚,以后担子可重了。最理想结婚年龄是三十余。不过那时有没有人要,可真是大问题。 第二天一早听见他在每间房间里巡回演出,连忙起身陪他。 我看他一眼。破例为他做荷包蛋。 这人很麻木,也不觉得什么特殊恩宠,双眼瞪牢财经版消息。 我在厨房花尽九牛五虎之力,浪费十来只鸡蛋,才煎成不散黄之荷包蛋。 假如通往男人之心的路是他的胃,那我连门儿都没有。我是世上最坏的厨子,我不是厨子。 他上班我洗头。最怕头发有油腻味,不小心给老板及同事闻见,名誉扫地。 一阵子有位中年太太来采访我,坐在我身边说话,头发有股异味,是油腻与体臭混合品,这还不止,张开嘴,口气也臭不可当,令我别转面孔。坐半日,她忽然取出刺鼻的药油,在太阳穴上点一点,姿势还顶骄矜,想表示她也可以弱不禁风。 假使长期在家中耽着会变成这个模样,情愿在写字闲做苦工,是,有时抱病也得支撑,但至少经过修饰,端庄、自信,并且维持整洁,不住用嗽口水、古龙水,泡泡澡,香皂,使旁人觉得愉快。 出来做事的人到底是两样的。 头发濡湿便赶着出门,每天早上都不相信会得做完写字台上的工作,但毕竟每日下班也都做完了。 薪水并不好,许多妇女坐在金铺里,捏住十两八两黄金买进卖出,卖出买进,运气好也能比我们赚得多,但这不是读书人可以做的。 人一读书便有头巾气,许多事做不出来,白白丧失利益,所以有俗语云,百无一用是书生。 他最喜欢皱皱眉头说:“这不大好吧,”于是我便即刻听话,不去做不大好的事,像穿暴露衣裳。化浓妆,迟睡。 说是非,发脾气…… 不是不委屈的。 他的香烟始终没戒掉,我却已被他改造。我怕烦,而他不,我啰嗦,他耳朵有开关掣,他说我几句,我马上呻吟,受不了,情愿改过自新,我的脸皮薄,他的厚。 总是他赢。 他却说一直是我赢。 这是唯一双方都不肯占便宜之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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