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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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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九九四年 香港·大潭 一连下了一个多月的雨,车子里也湿湿的。娄以初放下车窗,湿冷的空气立刻争先恐后地涌进来,他只好把它升回去。恩慈怕冷。恩慈不喜欢下雨天。 雨昨夜不知何时停了,山里弥漫着湿雾。恩慈喜欢雾。 但恩慈不在了。 是忽地汹涌而上的悲伤,还是刚才冷风吹进来的雾湿了双眼,他不知道,也不在乎。这一年以来,他哭得视觉都麻木了。 但愿他的知觉也麻木一些,他就不会这么痛苦。但是这深入骨髓的痛苦,以初视之为对他的惩罚,所以他也不很在乎。 他在乎的是他如此的想念恩慈,然而他再也看不见她了。 不到四点半他便起床,五分钟之内,他穿好了衣服,坐上了车子。趁夜出发,从浅水沟的山路驶往大潭,一方面避开周日假期可能有的车潮,一方面,也是最主要的,恩慈喜欢在山上看着晨光降临在山头,那种清澈透明的光芒。 以前他们常常如此,在星期六凌晨驾车离开他们在浅水湾的家,直驱往大潭的郊野公园,在那里度周末。 附近是恩慈出生、成长的地方。她的母亲现在还住在那里。恩慈出了车祸之后,以初仍然每个星期去那里,只是他不再在那儿过夜,也不去探望他岳母。 他到山上恩慈的墓碑附近盘桓一天,便独自回浅水湾。 晓色升起时,阳光意外地,却是如他所期望的,灿烂非常。 “恩慈,你看,太阳出来了。”他向身旁空空的座位低语。座椅上放了一把草莓果花。 他们有一年去纽西兰度假时,在花市看到这种花果形状有如许多小颗粒草莓密结在一起的罕见鲜花,嗜爱奇花异草的恩慈向花店主人买了包种子,回来居然种活了它。很多属季节性、一年只开一次的花,而且有些花性不适宜香港的亚热带气候,到了恩慈手中,便毫无顾忌地盛开得满园满处。 因此他把她的墓碑立在她老家后面的山上,让她永远地沐浴在她的酷爱的自然中。 以初对亡妻的感情,就像《缘份的天空》里那个丧偶三年、依然挚爱妻子的男人。对以初而言,恩慈并没有死,她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她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以初如此告诉自己,如此深信。他爱的恩慈一定会再回到他身边,他们将会如以前一样相爱,所有的不幸都没有发生,他的恩慈会回来的。 “我说过我会等你,恩慈。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等你回来。” 章筠跌了个七荤八素。她隔了一会儿才自停止冒金星的眼睛看见一片蓝天,接着阳光亮得又使她几乎眼盲。她闭着眼睛坐起来,再张开眼看她降落在何处。 眼前的景致美得令她发出一声轻叹。巨人般的群山环绕,阳光在山峰镶上了金色光芒,密密的森林,野花遍地,四周宁静而安详,连风都是轻轻拂过。仿佛听到水流声,章筠从半干半湿的草地站起来,往前走。 山谷间一条窄长的溪流蜿蜒而下,反映着阳光的水面像一条蓝色宽腰带。 她这一起来,走了几步,才发现她降落的地方只消有一点点差池,她就有可能坠落山谷而跌个粉身碎骨。 她轻喘一口气,再次举目四望,一种升自心底的奇异感觉笼罩了她。在她脚下这片原野,她周围的山与树林,这整块由七彩缤纷的五颜六色拼成的大地,甚至俯视着大地的阳光,都和她有着亲人似的亲密关系。 也许这种熟悉感,是因为她的确来过这——当她上次“降落”的时候。这表示她来对地方了。 章筠感到一阵松弛。嗯,运气还不错。 她开始缓慢地移动脚步,试图寻找蛛丝马迹。问题是,她不能确定她要找什么,因为她不知道她“降落”的时候,是飞机失事坠毁前或之后。 她走回到她落地的地方。不经意地瞥见一块石碑。章筠蹲下来。石碑上刻有字。 爱妻凌恩慈驻足 生于一九六七 远游于一九九三 “什么意思?”她奇怪地喃喃。 石碑四周环绕着紫色和粉色花朵,她同时注意到石碑附近是整片平野中唯一整理得有若一个小小私人花园,没有杂草的地了。 “凌恩慈,”她念着。“凌恩慈。这名字……好熟。” 章筠思索着,记忆中,她认识的人没有叫“凌恩慈”的。 “凌恩慈。”而这名字念起来,不仅十分熟悉,好像和她有某种密切关系似的。 或许是她其中一个病人的名字吧?她如此猜忖,随即自己推翻这个想法,她的病人她全部记得。一旦成为她的病人,章筠把每一个都当成是她的至亲好友般关怀、一个人是不会忘记自己的至亲和好友的。 她正在纳闷,空中忽然爆响一声震荡了宁谧的狂喊。 “恩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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