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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好人啊……殷戒默念了两遍,瞧见她取下帽子,一头已经开始留长的淡红长发略嫌凌乱地披在肩后。她的发色果然跟番人不同,愈长,红色愈淡,反而黑色的部份愈来愈多……

  她扮了个鬼脸,半眯眼笑道:“殷戒,真的很古怪吗?”

  他回过神,道:“古怪倒不至于。你再长些头发,看来就自然些。”视若无睹她风情万种的眼神。真的,若不是知道她眼力不佳,真要暗骂她不知羞耻,试图勾引他。

  “对了,你用过午饭了吗?”他随口问。

  她点头,很随意地搧着风。“天气热得要命,吃几口就吞不下了。殷戒,我开始怀疑你不是人了,明明穿得比我还要多,偏偏一点汗也不流。”

  “南京每年这时候的天气都一样,可能是你家乡四季如春,你才受不了吧。”他随口道。

  “不是我家乡四季如春,是我房里可以像冬天一样地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要冷就冷。”

  哪来的这种房间?多半又在胡言乱语。殷戒见她一提起家乡,眼眶就泛红,暗叹口气,看向她搁在客桌上的一迭纸,上头写着──

  “书不在新,有文则行;价不在高,三成即可。南京半月书铺,东定巷里,专售各式各样的书籍,任君挑选,包君满意……”他念到最后,声音已然消失,抬头瞪着她:“你在墙上糊这些做什么?”

  “这是广告啊。”她笑道。

  “广告?”她到底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把戏?

  “呃……让城里更多人知道我家书铺的手法。殷戒,我没你那么人面广,半月书铺也没封澐书肆那么出名,当然只能用最便宜最简单的宣传手法啊。”

  他沉吟:“原来如此,写这么多,一定很辛苦。我怎么看也不像是你写的。”她的字体歪七扭八,连柳苠也看不下去。

  前两天他去书肆时,小董才告诉他柳苠看了她的稿本两行,再读下去保证眼睛会瞎掉,所以要对不起他这个老板了。

  对不起他?

  还她稿本,干他什么事?人人似乎都以为他中意她……其实他对她,就像对一个熟识的朋友而已。而他,也很清楚她对他十分有好感,至少每次他注意到她总会失神地盯着他的眼眸。有好几次,她黑黝黝的小脸甚至浮上两朵红晕,他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却从来没有戳破。

  “的确不止是我一个人写完,是跟我同住的母子帮忙写的。”她笑。

  他眉头聚起:“你跟那对母子的感情倒是不错。”

  “同住一个屋檐下,当然不错啊。”

  “想必现在是那对母子在顾你的书铺子了?”哪来的人这么好?分明有异心。

  “是啊,我刚来南京时,幸好遇见他们,同住的公子还把他的衣物借给我。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衣物?视线立刻落在她陈旧的少年夏衫上。原来她穿着别的男人的旧衣物,熨着别的男人的体温……心里微沉,殷戒哼声道:“既然你开了铺子,手头就该有积蓄,早该去为自己买新衣了。”

  “衣服能穿就好,我不会很介意。”

  她不介意?他瞪着她。“鱼半月,你可知道穿着别人的衣物代表什么?”那股子味儿的亲密她会不懂?她不是喜欢他吗?

  她想了下,又扮个鬼脸。“我真的不会很介意啦,衣服能穿就好,如果有人对我指指点点,我也无所谓。”

  是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才会连肚兜也没有穿……抿了抿嘴,他绝口不提那天在天乐院的事,是为了保护她的名节,纵然外传他在天乐院过了夜,他也没有多说什么。这个女人难道不知名节的重要吗?

  十指早忘了抚摸她的感觉,连她唇间的味道也淡忘了,唯一记得的是当日他摆脱右都御史,回到书肆时,见她果然在里头紧张兮兮地等着。

  就在剎那之间,他心里百味杂陈,莫名的情感生起。她不只是说说而已,而是要身体力行了。

  他去过的地方何其多,见过多少抛头露面的女子,不是悍若男人,就是耍尽心机,图谋商利。她不一样,手无寸铁也想救他这个大男人。

  她尽了义气,他自然不能当没看见。从此,他以封澐书肆老板的身分三不五时到半月书铺串门子,闲聊两句也好,确认她没有什么事。

  日前右都御史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离开南京,但难保不会有其它问题。世道不好,谁知有没有江洋盗匪公然在城里劫盗劫色?

  她的姿色普通,但总也是个女人啊。

  思及此,虽不满她对名节的轻忽,更不高兴她明明心里有他,却跟同住的男子如此亲密,仍是咬牙忍了忍,取出一把小匕首。

  她讶异,抬头看他。

  “你一个人在外头做事,又是女儿身,诸多不便是一定的。这把小刀就送给你防身。”

  “我……”她摇摇头,柔软的发丝在光下闪烁金红的色彩。“我不会用。”

  “不会用只是借口。”他的口气加重。“在这种世道下,除了官家千金外,谁不懂得防身?尤其你在外头做事,会不会遇见豺狼虎豹都很难说。你要是觉得拿我东西有亏于我,那也不必。这把小刀是我少年时防身用的,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你少年时用的啊……”慢慢接过这把小刀。看起来确实是旧了点,刀锋仍利,但有一点小缺口,要杀人也是还可以的吧?

  殷戒看她有点害怕,柔声说:“只是防身,紧要关头不见得一定会到。”

  她握紧,然后看着他,低声:“殷戒,你遇到过紧要关头吗?”

  他沉默,然后哼笑:“依我这一身武艺,你认为我有用过这把刀子吗?”

  “你也曾是个少年,也曾有过还没学武的时候吧?”

  他微微一愣,深邃的目光注视着她。他今年二十六,人人都认定他处事圆滑,有能力处理任何事,包括与官周旋,只有一个女人会想到上都御史府救人;只有一个女人想到他也有过无助的少年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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