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于晴 > 追月 | 上页 下页


  “姑娘,你这本书是打哪儿来的?”

  “商业机密,不能透露。”她笑。

  商业机密?这也能叫商业机密?不过是个拿旧书来卖的穷酸老板而已。这些旧书是不是她偷的,都令人怀疑了……他目不转睛看着几名读书人心满意足地买了书离去。

  “姑娘……你何时开张的?”殷戒问道。

  她过了一会儿才答:“好几个月了吧,公子,你慢慢看。”她走回矮柜后,边说:“你要是需要纸,也可以跟我买,价钱也是只要三成价就够。”

  “纸也只要三成价?”她岂不赔死?

  她从柜内取出三迭纸,有宣纸、麻纸、高丽纸等,多种款式完全不输封澐书肆所卖。她是打哪来的货?

  “只要三成,童叟无欺。你买回去后可以尽情做文章,爱写几篇八股文都随便你。纸是有点瑕疵,不过绝对不会影响你做文章的乐趣。”

  殷戒闻言,微微一怔,上前细看那宣纸,顺道一摸,果然张张有点瑕疵,是封澐书肆宁愿销毁也绝不拿出去卖的劣品。

  “虽然有点瑕疵,可是我听说这种宣纸曾送入宫中当放榜文的纸张哦。”她得意地补充。

  他瞪她一眼。送入宫中的宣纸全由封澐书肆所做,他怎会不知?她老在听说、听说的,她到底是打哪来的?

  “姑娘,你卖的是劣等货,你知道吗?”

  她看着他,停顿一会儿又笑:“我知道啊,公子,是劣等货。可是,能用就一定会有人买的,并不是人人都买得起好纸好笔的。”

  她说的是有点道理,只是……垂下视线,看见柜侧放着……

  “那是什么?”

  “笺纸。公子,照旧,原价三成。”递给他一张看。

  殷戒凑到鼻间闻,没有香气没有金粉没有花样,什么加工都没有,这就是笺纸?现在流行反璞归真吗?他这个书肆老板怎么不知道?

  她彷佛看穿他在想什么,解释:“公子,这是空白的笺纸。你想想,你要是考科举时,摘录重点,沿途随时拿出来看,多方便啊。我可以教你,把十几张笺纸穿个线起来,很好携带的。”

  笺纸不是这样用的!他暗恼。再往柜上的右边看去,瞧见她方才正埋头苦写的地方摆着一堆纸,上头歪七扭八的字体令人不敢恭维,暗暗勉强认几个字,发现她是在写手稿。

  写手稿?用这种字体写手稿?给谁出版?

  “你有门路?”他脱口。

  “啊?”她顺着视线看向自己的稿本,腼腆地笑道:“哪来的门路?我又不认识其它书商,我自荐啊。”

  “自荐?”有人会收吗?即使封澐书肆是柳苠负责求手稿,他也可以很清楚地知道这样的手稿是绝不会有人要的。

  她无视他不赞同的眼神,又用袖尾抹了抹汗,道:“是厚脸皮的自荐啦,不过到目前为止好像都失败了,我是拿去隔壁街上的封澐书肆试试看。我听来买书的客人说,封澐书肆有印刷出书。”

  “……”她一辈子绝不可能通过柳苠那一关了。柳苠虽是老实人,但对手稿却有异样的执着,没有好到一定程度的,绝不会从封澐书肆出版。不,别说是柳苠了,连他这关他都不准过。

  这小姑娘到底在想什么啊?

  这些旧书……谁会料到有人竟然卖起旧书来?

  “公子,大家都是穷人,你进了‘半月书铺’,我也不会强求你一定要买。你要是白看也无所谓,请自便。啊,对了,请多多指教。”她送上一张笺纸。

  他一身灰蓝长衫的质料上等,怎会是穷人,她看不出来吗?殷戒心里微感莫名其妙,接过笺纸一看──

  “你的笺?”送给他?闺女送他笺?

  “上头有我的名字。我还没钱请人刻印章,只好手写。我叫鱼半月。”

  “姑娘……”她把她的闺名写在笺纸上送给他做什么?他皱眉,没有想到在这样的相貌下,竟然还会有人对他一眼倾心。

  “公子,你是读书人吧?”

  “……可以算是。”读过几年书,但没打算走上仕途。

  “寒窗苦读十年啊,公子,祝你高中状元。”她十分地诚心。

  “我……”

  他正要解释,又听她道:“公子,将来如果你成了贵人,一定多忘事,这张笺纸上头写着我的名字、书铺名称,还有书铺的地点,你真的高中状元,拜托,请将你寒窗苦读十年的书全卖给我,不要扔掉。”

  “卖给你?”他又惊讶了。

  “如果是要送给我,那是最好了。如果是卖,约原价的一成。到时候您是朝中高官,不必刻意来,只要请家仆送来就好了。”

  “姑娘,你是说,到时候你会将我卖的书再转卖给其它人?就像现在?”

  “哎,是啊。这就是商品流通,大家受益啊。”

  商品流通,大家受益?谁受益?若真如此,封澐书肆以后也不必再印书了。

  “如果将来你高中状元,回头找不到这间书铺,那也不必刻意找了。没有这间书铺,就表示我回家乡,以后要再见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她的家乡在哪儿?这么笃定地说绝对不会再见?差点就要这么脱口问了,及时又回过神来。

  他一向不太爱管其它人的闲事,就算平常的闲话家常,他也是随口应声,今天倒是被这个小姑娘绕着团团转了。

  他眼角瞥到柜上还有个咬了一半的馒头,大概是她的午饭。这种书铺子,说能维持生活是有可能,但要大富大贵的机会则是零。

  迟疑了一会儿,将笺纸收下,挑了那本有聂封澐写跋的旧书结帐。她眉开眼笑,小心翼翼地拂开旧书灰尘,然后递给他。

  “谢谢光顾,欢迎再来。”她笑。

  殷戒临走之前,不由自主又看她一眼。她又开始埋头写着手稿。下笔姿势不对,她到底会不会写字?

  走出书铺,破旧的门旁贴着之前看见的对联。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