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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邓海棠哑口无言,最后,她只能问道:“你……真的坠崖了?”

  她笑道:“当然是坠崖了。我骨头断了,五脏移位,头破血流。”她起身,面对何哉,撩过刘海,露出上头疤痕。“你说得对。当日,我自认毫无生机,明明等着上西方极乐世界,但最后一刻,身体又起本能自救,落得躺在床上四个月。这四个月还是我忍力好,才能这么快的好转。”

  “姑娘……”他瞳眸骤缩。

  她负手轻快笑着:“何哉,你也用不着内疚。这世上,不就是这样吗?你救得了我,我感谢你;你救不了我,那就各自发展吧。当年,你身为天奴被迫驯于我的手下,我日夜怕你谋杀我这十岁小孩,于是一切讲究公平,你有天奴环,我也有;你脸上被迫刺青,从此我脸上跟你有着同样的刺青:我教你武功,不是要你发扬光大,而是要你保护我,这就是你跟我十年的情谊,各取所需罢了。今天我来,是要告诉你,你我两不相欠。我替你解了天奴环,从此阳关独木各走自道。”

  何哉注视她的表情,慢慢开口:“当日在悬崖下,我看见天奴铃与玉箫,便知姑娘心意了。”

  她不吭声。

  “姑娘这半年来,过得可快乐?”

  “还不错。江无波是我现在的名字,有的吃、有的睡,挺逍遥的。”

  “江无波?”他沉思,而后涩声笑了:“江上无波,我早该发现。原来果真是公孙云救人,当日我抱着几许希望,想他出招救人,不料林中暗器逼他收手。他终究是救了姑娘……姑娘喜欢人了?”

  她扬眉,又笑:“我这么容易被看穿吗?”

  何哉疼惜地抚着玉箫,道:“如果是以往的姑娘,活了下来,就是一走了之了,永不相见。”

  “那你还存心留在这种地方,等我回来?”说起来就有点气。从她听见何哉在天贺庄从不见人时,她就知道这家伙根本没有留在天贺庄。

  相处十年,她怎会不知道这人的性子?

  为了要逼她现身,确认她活着,他绝对会回到教主身边,哪怕一年两年他也会耗着。贺月华已经不再是天贺庄的大少爷了,十年会使人改变,再这样过下去,有一天他有心杀了正道人士,他也不会手软,这就是何哉。

  贺容华看不出来,但她看出来了。这样的人,已经不能在天贺庄了。

  她是不是该感激他无论如何都认定她有能力自保,死不了?

  “姑娘,可愿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已还清生养之恩,不再有所牵扯。”

  她漠然看着他,道:“我对你,当真如此重要”

  何哉望着她,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轻抚着那曾代表两人情谊的玉箫。

  她当没看见,又瞟着铁笼外,想了一阵,道:“何哉,你已经不是天奴的料了。我也不再是以往的皇甫沄了。”

  “我知道。”他面色压抑。

  她又看向他,笑着,在他错愕又难掩喜色的目光中接过那玉箫。

  “你跟我曾有十年伙伴情谊,如今你已不是天奴,我也不再是以往的皇甫沄,可是,这并无损我们未来十年的情谊。我到哪儿,这玉箫就是你;你到哪儿,只要这玉箫里有剑,就表示我不曾忘记你。这样可好?”

  “……姑娘难以想象的宽容。”他沙哑道,瞳眸激动着。

  “如果今日我穿的衣物里,腰带依旧及地,我是绝不会来的。”

  他一脸疑惑。

  她又笑:“我只是在弥补。”

  “弥补?”

  “以前你明明是个俊秀少年,赏心悦目,令人看了心花朵朵开,自从练了皇甫家武学后,就变得虎背熊腰。”她摇头叹息:“幸亏我练到十四岁,便不再前进。”

  何哉瞪着她,而后坚持:“虎背熊腰,才是男人。”

  她配合地点点头,反正男人嘛,只会强调自己是男人,别人不是。她又摸着那有些损毁的玉箫,神色不由得柔和。她随口道:“有些事我总得要问清楚。”

  “姑娘请问。”

  “我躺在病床上养伤时,公孙纸闲来无事每天在我耳边念念念,念到我心想干脆就死在崖下算了。”

  “姑娘要我杀了他?”

  她瞟他一眼。“凡事忍为先,还不到这地步。我是说,拜他之赐,我听到许多江湖轶事,其中也包括公孙家。公孙家一直以来有个恶习,所娶所嫁必是亲人,好比义兄义妹、表兄表妹诸如此类的,当然,并非刻意如此,但冥冥中还是会兜在一块。”所以很多人,一直想跟公孙云结拜,很不幸地,是她雀屏中选。

  何哉眯起眼。“姑娘的意思是?”

  “你贺家,有什么恶习先说出来,以免我误踏陷阱。”

  “……没有。”完全没有。

  她认真道:“这就好。既然我拿了玉箫,你有的,我一定要有;我有的,你也会有,不分彼此。以往我总将你视作亲人却又怀疑你终会背叛,但今天你跟我结拜,从此视为至亲,相依相赖,不分年岁大小,直呼其名就是,它日你若有妻子,我敬她一声嫂子。”语毕,她伸出手。

  他看着她,而后难得柔声说话:“相依相赖……姑娘遭我遗弃后,终于愿意开始信赖人,公孙云的功劳不浅。”他的声音有点苦涩,但还是很爽快与她击掌。而后,他再道:“从今以后,若再舍弃姑娘,我便遭天打雷劈。”

  她眨眨眼,又摸上那玉箫,最后,笑道:“我很想说我相信,不过你要给我点时间。现在我只能答你,我不怕,就算你再舍弃我,我依旧当你是亲人。家人永不言弃,你,何哉,永远都是我心目中第一个家人。”

  半个月后——

  融于深沉夜色的身影如飞凫,飘忽若神,即使教徒突然正面迎来,他也若疾风掠去,不惊动任何人。

  跃上建筑物,黑色的屋瓦更方便他藏身。六年前他自天璧崖全身而退时,依着脑中记忆绘出一张失了三分真实的地图,如今幸得他迷路的天性没有在今晚搅局,所以他只浪费了一炷香,就寻着了地牢。

  他慢慢伏身,神色冷然,轻轻移去一角瓦片。

  果然是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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