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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邵兰草迟疑了下,好奇问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为什么大姐姐不肯复生?你强逼她,她不是会活得不开心吗?”

  “我管这么多?这到底是你的任务,还是我的?我只负责引魂入壳,哪里理会得了她开不开心……她好像被人伤过心吧,我也不清楚,接任务的是你们花神,可不是我这个小鬼。”

  “伤过心?”被谁?谁伤了她?

  “兰草!”邵开春的声音又响起,这回大了点。

  “记得!最后一次机会了,错过了,我也不管了,我尽力了,就让她永远在你梦里吧!还有,告诉那害虫,等他寿命完结之时,不把我的脸皮还给我,我就……”

  就什么,他也没有听清楚,整个人就硬生生地被某个力量往后拉;害虫又是谁?他更不知情,他的心思只停留在她说的“最后一次机会”上。

  真是他作梦,还是这个鬼来真的?

  “兰草,你在这里也能睡着?”

  他掀了掀眼皮,微微张开,看见天色已暗,邵开春就在眼前。

  “你……我睡了很久吗?”话完,他打了个喷嚏,顿觉有些冷。

  “谁知道你是打什么时候睡着的?这些下人愈来愈不像话,见到少爷在花园里睡着,也不叫醒,成何体统?”

  “我是被打昏的……”邵兰草喃喃说道,不由自主地从怀里掏出温热的小石头。

  “打昏?除了我,谁敢玩……打你?真是不要命了。”邵开春微眯眼,想起才走进花园里时,好像觉得有些不对劲。从小,他就有阴阳眼,虽能见到一些普通人见不着的异物,但说也奇怪,邵府里没有什么鬼,只是刚才好像见到一抹黑影,很像是,“很久以前也瞧到这影子,就在你离家出走的时候……”若黑影真是鬼缠着兰草,那真要请个道士来驱魔了。

  邵开春顺着邵兰草的视线往他手里的小石头看去。这颗小石头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照样是普通到地上随便一抓就有一把一模一样的,真不明白这小子为什么当珍宝一般。

  “她说……大姐姐就是它,被人伤了心,才会不肯当人的。我不伤她的心,她是不是肯为我当人?”

  “你在胡说什么啊?”

  “万一那鬼说的是真的,现在我都十七了,就算我肯等她,等她重新投胎,她十七时,我就快四十了,她一见我是老头子,就不要我了,那我怎么办?”

  邵开春见他对着一颗小石头胡言乱语,以为他被鬼迷了心窍,立刻当机立断,抽走他双掌之间的小石头。

  邵兰草呆了呆,赶紧道:“开春,还我!”

  “我就觉得你一直很怪,明明没有生命,偏将它当宝!”

  “我喜欢它,自然当它是宝。开春,你若有喜欢的东西,也会跟我一样的!还给我啊!”

  邵开春的脸色有些古怪,避开他的抢夺,大声说道:“就是你喜欢的,我偏不让你得到!”

  “等等,开春,你要怎么欺我都可以,不要把它,啊──”邵兰草发出一声惨叫,在抢夺不及的情况下,眼睁睁地看着邵开春将石头用力丢出去。

  “你有病!一颗小石头而已!”

  “那跟我一起十几年了,开春,你怎能……”万一真的像梦里那人说的,小石头就是大姐姐,石头一丢,他岂不是永远瞧不着大姐姐了?

  他心里愈想愈急,赶紧跳起来要去寻找,但之前被击中后脑勺,让他一时之间有些晕眩。

  邵开春难得好心地扶住他,缓了缓语气,道:“回去睡个觉就没事啦。”话还没说完,自己就被邵兰草推开。他心里一怒:“我好心救你,你这样对我!你就爱吃硬不吃软,对吧?”

  话完,他一拳打中避之不及的邵兰草下巴。

  “昏了算,懒得理你这个不知好歹的臭小子!”

  这是梦吧?

  这是梦吧?

  他入睡了吧?

  但为什么梦里一片雾蒙蒙的,不管他再怎么等、再怎么走,都再也到不了那个原先的梦境?

  地上的云、天上的花,都不见了;不管他试图睡了几次、睡了多久,那梦就像是突然不见了──

  那种感觉就像是……就像是长年来的一个习惯突然强硬地被撤掉,当他要伸出手抓住时,已经再也抓不到了。

  是从开春丢了那颗小石头开始吧?从那时起,就再也没有梦了……

  “那鬼说得没错!”昏沉的思绪中赫然劈开一道光来,邵兰草猛然惊醒,跳起来。

  从胸口突然窜起的气,让他咳了好久,这才发现自己全身被汗浸得好湿。他抹去满脸的冷汗,想起自那天被邵开春打昏之后,他好像受了点风寒,半睡半醒了好几天。

  外头的天色灰蒙蒙的,看起来分不出是下午,还是天刚亮之际。邵兰草摇摇欲坠地爬下床,穿上厚衣,慢慢地走出房外。

  房外无人,万籁俱静,空气虽冷,却也飘散着淡淡的绿草混着花香的味道,他靠着这种味道确定天是刚亮。他脑中一转,自言自语道:“那日我瞧开春丢向隔壁,罗家与咱们家只有一墙之隔,若是翻墙过去,这时候应该是没有人会发现。”思及此,他心一定,快步走向小花园。

  他自幼因相貌的关系,脾气不如开春来得骄气,尤其在开春的欺负下,他较显得没有脾气,不跟开春强争,但那不表示他没有真正想要的东西。

  小时候他想要的东西看似简单,其实最难。他想要长相好看点、想要头小一点;想要开春平凡点、想要开春不要在他面前得意自己的长相;想要爹娘多注意点自己……后来才知道人一出生,皮相就定了,不管意念再怎么强烈,容貌还是不会变,他只好死心,乖乖地当他的大头兰草。所幸,他还有诉苦的对象──梦里的大姐姐虽不会说话,却是一个极好的倾听着。

  他满腔的不平、满肚子的苦、满心的烦恼有了分享的对象,初时他以为每个人都跟他一样,睡着了就能遇到大姐姐,后来才发现他的梦是独一无二的,连开春也没有。

  那时他多高兴,心里得意洋洋的。凭他,也会有开春没有的东西;而大姐姐永远也不会像爹、娘、奶娘,或其他人那样,一瞧见开春就忘了他。

  随着年岁的增长,他对容貌已经没有太大的抗议或者怨叹;而众人也许是看惯了他的脸,这几年也不再背后拿他兄弟俩做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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