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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小菫早已习惯他冷淡的说话方式,锲而不舍地说道:“我知道你要守在碔砆哥哥附近,但我听爷提及他又在书房睡着了,现下就算是天塌了,地裂了,也惊不醒他,你不必担心他。可愿与我比划二招?”

  “我没兴趣。”

  “你──跟我打两招吧。”圆圆的脸有着渴望。“我知道你比我有天分,爷教你的功夫,你学得比我还快,你与我相互砌磋,增进功夫,不也很好?”

  哎呀,原来小菫是为了学功夫,难怪会缠着殷戒不放。谭碔砆闲来无事,眨巴眨巴地望着他们,静观其变。

  不是她无聊,而是她爱看周边发生的事,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她也深觉新鲜有趣。反倒是翰林院愈来愈留不住她,镇日反复做着相同的事,谈显亚于两年前当上内阁成员,有心以自己的背景推荐她入内阁;她也曾想了一会儿,便以能力不足的理由推辞了。

  她才闪神一会儿,一定睛就见小菫忽然撤出了银钩,直逼殷戒而去。

  “失礼了,殷戒。”

  庭院里,落叶纷乱卷起,殷戒直觉刀剑出鞘,挡住银钩,小菫乘机以天生飞毛腿的功力跃进,近身逼战。

  谭碔砆目不转睛地望着,忖思道:“小菫还是一样莽撞,数年都不改,她再这样下去,是绝不能让她跟着上战场。”

  她未到东南沿海一带过,也不曾亲眼看过倭寇的暴行,但知道年前与双屿相制衡的狐狸岛被烧得一干二净,从此双屿必成大明沿海的大患,朝中被逼不得不出兵,这才对聂沧溟当元帅,择日出发。

  他是个人才,若配于强兵,战胜之日可期,但邵元节始终不信任他,在皇帝老头儿面前下谗言,虽明封元帅,再撤他都督之职,以表分权。

  “不是我有心要泄气,但士兵非他平日操练,纪律松散不说,军心怕也难以凝聚──”

  她凝思。一时未觉殷戒起了薄怒,用重力道将银钩打飞出去。

  “好痛!”小菫松开了手,见到银钩笔直飞向书房窗口,她惊叫:“碔砆哥哥!”

  殷戒立回过身,也吃了一惊。

  “你快闪!”他叫道,扑上去抓住钩尾。

  身边劲风快至,一颗飞石如影撂过殷戒的身影,打歪了银钩,就见钩子擦过谭碔砆身边,勾住她的头发。她惨叫一声,被钩拉动,整个身子往后扑倒。

  “碔砆!”聂沧溟疾步奔进书房。见到她狼狈跌坐在地上,正要上前扶起她,发现她一头长发如瀑布垂至地上。

  “怎么啦?有没有事?”段元泽的声音由远而近,谈显亚也忙跟在后头。

  “痛死我了。”痛得差点掉出眼泪。

  “不要进来!”聂沧溟叫道,快步上前抱住谭碔砆。

  殷戒紧跟着他跑进书房,也瞧见了她“原形毕露”,急踢上门,挡住其他人进去。

  段元泽只来得及瞥见聂沧溟挡住她的身影。他脱口问道:“是不是打中碔砆了?我立刻去请大夫。”

  “不!”书房内响起聂沧溟不稳的声音。“她没受伤,只是──钩子划破了她的衫子,等她换了衣服,咱们便到前厅去。元泽,请你代我尽主人之职吧。”

  谈显亚一听,俊容微露不悦。

  “碔砆毕竟是男人,一辈子依附在另个男人之下,对他不是件好事──”上流社会可以容许贵族豢养男人,但碔砆是官,毕竟不合宜。

  抱怨的声音渐行渐远,终至消失。

  “哎,大哥,你可以放开我了。”她叹道。

  ***

  “如果我放开你,你会逃吗?”他问。怀里的身躯极为柔软,几乎舍不得放开。

  天见可怜,一个男人要守身如玉不容易,眼睁睁地望着钟情的女子日夜在跟前晃,却无法正大光明地碰触她,那更是非人的折磨。

  “大哥,你不放我,我会没法吸气。”她冷静地推开他,抬起脸,见到他目不转睛地凝视她,这种异样的眼神曾多次停留在她的身上。事已至此,再装傻也骗不了人了。“大哥,难道我真这么像姑娘家吗?”

  “岂止像,你根本就是。”长发滑过颊畔垂至腰间,眉目含怨,女儿之态毕露,就算随便在大街上抓一个人进来瞧,也能瞧出她的性别来,怎能让其他男人看到她这副模样?

  “你果然早就发现了。”她从鼻孔轻哼一声,颇不以为然道:“你该视而不见,至少,得等我愿意亲口承认,你再大吃一惊。”

  “我等你七年,你不曾对我吐露过,你还要我等多久?”

  她瞪着他。“你一开始就发现了?”

  “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知你非男儿了。”

  “胡说!”她恼道。走离他数步远,注意到他的目光随着她移动。“我装扮得当,无耳洞、无脂粉味,学男儿学了数月有余,满朝文武无人识穿我,你却在第一眼就看穿了我?这根本不可能!”说她小心眼也好,就是不服气。

  “你没有耳洞,没有脂粉味,举手投足是像男孩子,但打第一眼瞧见,我就是知道你是女扮男装。没有理由,如同你第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本质,不是吗?”聂沧溟开始微笑。

  微笑什么?这次的笑,真诚而不再虚伪,不是对她,而是对他自己。因为他长年的等待终于结束,她本来还在想计,想要如何完美地结束伪装,虽然他早知她的女儿身,但他不说,她就当他不知道,如今却得为了个死钩子,七年的女扮男装就这样窝囊地结束。她不高兴啊,不高兴他的直觉竟将她吃得死死的!

  “你想透了吗?碔砆?”他忽然问道。每一天,他几乎要重复问她,当年当官的理由想透了吗?

  想透了,就要辞官,这是她承诺的。

  “大哥,你可知道近四年来,我不再答复你,只以笑相对的原因吗?”见他摇头,她狡黠笑道:“因为我早就想透了。”

  “哦?”他的微笑僵住。“你却不肯说。”

  “我不说,不是因为我贪当官的滋味,而是我舍不得大哥,舍不得朝中朋友啊!辞了官,我得回归女儿身,你别忘了我是孤儿,那样的生活,我可受不住。”

  是舍不得他,还是舍不得他所能给的蔽荫呢?“就算你恢复女装,我依旧是你的亲人。你在朝为官,诸多不便,我是时时担忧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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