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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我是你朋友吗?”段元泽一本正经地问道。

  “当然,你我是生死之交,是朋友。”

  “你说起谎来,还是面不改色。”段元泽面露苦涩之意。“相处多年,就算无法了解你的全部心思,但多少也知道你有许多的秘密难以与人分享,不管何人,你从未把心打开过,除了碔砆。三年前──究竟发生什么事,让你如此信任他?”

  聂沧溟避重就轻地说道:“三年前我与她兄弟结拜。”

  “这个兄弟真宝贵,我确实一直以为你视他为弟,但现在,我迷惑了,我从不知道原来你真有断袖癖。”

  聂沧溟哈哈笑道:“怎么连你也不信我了?碔砆与我亲弟年纪颇近,我从小离开家园,虽然兄弟众多,但从未亲近过他们,碔砆算是弥补了我对兄弟的感情。”只是从兄弟改为贤妹而已。

  兄与妹,差不多也就是这样了吧。她的性子与家里的兄弟不同,较难捉摸心思,但妹子骄纵是常有之事,他能忍,也尽力保她清白。

  只是,心里总有被骗的感觉。原以为接纳她,她能为自己有所帮助,后来才发现她根本只想找个靠山,一旦靠稳了,就不愿再动脑。

  而他已付出兄妹的情感,不忍毁她了。

  “凔溟兄!”段元泽皱起眉,认真说道:“你真是当他是弟?”

  “难道还有假吗?”

  “可是,你们未免太过亲近?纵使你对碔砆有心有情,相信旁人不敢说话,但以往你行事小心谨慎,有进士住进聂宅,你绝不轻言进聂府一步,如今你时常过府见他,你不怕有心人说话吗?”

  聂沧溟沉默了一会儿,笑道:“当初住进宅里的进士皆陆续搬出去,只剩碔砆。她在朝中不成气候,不会有人在意的。”

  “可是──我总觉他有点奇怪──”

  “奇怪?”心漏了一拍,笑容有些僵化。

  “是啊,但我总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段元泽叹了口气,直勾勾地注视他。“他与你,都是一肚子神秘的家伙。沧溟兄,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朋友不是作假的,咱俩是一块从沙场出身的朋友,你有秘密,我不强问;你喜欢碔砆,我乐见其成,倘若有一日,你需要我时,就请告诉你这个可怜的朋友吧!我能收集宫中闲言消息,却始终收集不到你真正的心思,你不说,我是不会明白的。”

  聂沧溟的脸色不变,微微笑道:“我懂。”

  “你懂就好──”段元泽微恼他又是一脸微笑,转身看窗外飞雪,说道:“心有余而力不足,我想请调东南沿海,却始终未有下文。在朝中,我也只是个领着薪俸的无用将领,也许再过几年,我会辞官回乡当农夫,自给自足好过身不由己。沧溟兄,你呢?”

  “我的一生愿奉献给朝廷。”

  “即使赔尽你所有一切?”段元泽见他张口欲言,先抢白说道:“要听假

  天天朝中都有人说,我要的是你的真心话。”

  聂沧溟闻言,沉吟一会,坦白道:“我愿牺牲身边一切,只求国泰民安。”

  ***

  聊至深夜,火盆降温,室内骤冷起来。

  让段元泽留宿厢房后,举起灯笼往书房走,路经谭碔砆的房院,他未停下脚

  纵是以兄长自居,男女之别仍要有。行至书房,内有微弱烛光,他怔了怔;京师聂府里,书房一向只有他与谭碔砆进来,小菫不爱读书,其他人也不敢擅进此地。

  他推开门,映进眼的是趴在屏榻上的谭碔砆。烛台立于几旁,烛光在她的脸上形成阴影,她支手托腮,眼眸半垂,似在凝视手中书。

  她正值盛开年龄,岂容男人唐突?

  他暗惊,立刻要退出房外,眼角瞥见小菫睡在书桌后椅上。

  “大哥?”谭碔砆抬起视线,笑道:“你与段元泽聊了尽兴?”

  “还好。”正要托个理由离开,忽然见到她合上蓝皮书。书封上的书名让他怔了下。“你在看兵法?”

  “怎么?大哥是不愿我动这书?”

  “不,书房内的书,你爱怎么看就怎么看,没人会阻拦,我只是好奇。”好奇她算一介书生,对军事兵法并无兴趣,怎会突然动起想看的欲望?

  “不瞒大哥,我本想看那个的。”她趴在长椅上,纤纤素指指向桌上另一本薄皮书。

  他迟疑了一会儿,走上前拿起那本书来,略吃一惊。“你知道我在做什么?”

  “大哥,碔砆不爱动脑,但那不表示当年我说了解你是空话。你忧心东南沿海的倭寇迟早成祸患,所以暗自先召集大明船工,只要打通关节,得圣上允诺,就可正大光明地造战船。”

  他瞪着她。“你──竟能揣测我心里七八分。”

  “可别又来了。大哥,我对你死忠得紧,别再欺我无束鸡之力,欲置我于死地。”她取笑,随即又叹道:“可惜,我没有天分,虽然看得懂船图,却无创造之能。”

  “你只是一介书生,能看得船图就已是了不起;这非你本行,当然不懂造船之能。”他是大大地吃惊,一股热血翻腾。每当一遇好的人才,他心里总想扶持一把,但同时也不断提醒自己,她是个女人!

  天既生她聪慧,为何又赐她一具女儿身?是要让他呕死吗?

  她微微侧脸,修长的睫毛遮掩她眼下的肌肤。她轻言笑道:“我一直当我无所不能,只要我想的,没有得不到的,原来,我也有不懂的地方。”她似在自嘲又在高兴。

  他不由自主地上前几步,瞪视着她。“你真教我心疼。”

  “心疼?”她失笑,昂起脸望他,黑发垂在长椅上,如黑缎。烛光闪烁不定,不停在她的脸上造成诡魅的阴影。“我有什么值得大哥心疼的呢?这几年来,我赖得大哥吃喝,连房租都不必付了;你给的慷慨,我拿的也不心虚,因为我知道迟早会有用到我的时候。”

  “你是翰林学士,就算再过几年,你不努力,依旧是个小学士,将来就算我领军出战,你不能上战场,看兵法又有何用?你连一把刀都握不紧,时刻一至不吃饭,就会晕,你怎能上战场?”他喃道,又开始恼怒起来。

  每每见到她聪明的一面,他就会恨老天爷的玩弄;玩弄她的性别,让他痛心疾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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