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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说起晋江水患,今早奴才瞧见户部阮侍郎回户部……”见东方非讶异瞪他,小太监立刻噤口。

  “阮东潜回来了?怎么没在早朝看见他?”

  “奴才只知阮侍郎刚回京就到户部报到,其它都不清楚……”

  东方非闻言不再细听,直接冒雪走向礼部。

  一年了啊……他在朝中也无聊一整年了,每到夜半三更想起阮东潜那硬骨头时,他总有些兴奋与不舍,去年真不该放他去处理晋江水患,从此一别京师,纵有回音也只是水患公文而已。

  朝中少了一个阮东潜,照常运作;他少了一个阮东潜,根本没有乐趣可言。朝中腐败,再正直的骨头也软了下来,他唯一的乐趣就是等着阮东潜再回朝的那一天,让他亲手再折断阮东潜的骨头,抹去他小脸的倔强与正气——

  他迫不及待了,真是迫不及待了!这种期待感,比起任老秃驴势力坐大再玩弄还要让他感到无比兴奋。

  “首辅大人?”

  清亮中带点稳重的笑声在他身后响起,东方非怔了下,缓缓转身。

  “首辅大人,户部阮侍郎在此向大人请安了。”阮冬故做了个大礼,再抬脸时,秀美貌色依旧,却没了稚气,男孩气尽退,连带地骨子里的倔强也不见了。

  “阮东潜?”他所认识的阮东潜,绝不会主动叫住他打招呼的。他所认识的阮东潜恨他入骨啊。

  “是啊。”阮冬故受宠若惊道:“大人还记得下官?”

  “怎么会记不得,你怎么回京了?”东方非拢眉,注视她不敢站直的身子。

  “没有三五年是没法完工的,下官此次请假入京,想回户部跟大人们打声招呼....大人?”

  东方非脸色不悦道:“你不在现场监工,不怕闹出乱子吗?”以往的阮东潜必时时刻刻监守其位,什么时候也变得跟朝中官员没有两样了?

  这就是这一年来他朝思暮想的阮东潜吗?

  阮冬故含笑道:“大人请放心,我信任我手下的人。”

  东方非哼了一声,视线落在她一身公服上,总觉今日的阮东潜与去年那个硬骨头的少年有所差别……是哪儿有差呢?是语气太恭敬,还是……突然落在她腰间牙牌上。在京朝官皆佩牙牌,方便出入,去年她的牌穗不过是条青红线结而已,今年她牌穗下竟是串着小小的珍珠。

  他一言不发,抬眸注视她良久,再开口已无热情。

  “阮侍郎,你可收了不少贿啊。”

  她一怔,连忙道:“下官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不愿。“你也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本官对你真是失望。”

  她一脸迷惑,却没有追问。

  有官员从户部出来,一见她背影,高兴地喊道:“阮侍郎,下班之后……首辅大人,下官没发现您在场……”

  东方非看了官员一眼,道:“怎么?本官在场,碍到你说话了吗?有话直说就是,还是你跟阮侍郎密谋反本官吗?”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户部官员又是作揖又是喊冤:“首辅大人,今天康亲王有夜宴,阮侍郎正好回来,说想开开眼界,所以、所以……”这 倒楣,康亲王是偏国丈爷的,偏又让内阁首辅给撞上了。

  东方非盯着阮冬故,问道:“是这样吗?阮侍郎。”见她面露为难,他不屑撇唇,拂袖反身离去。

  走了几步,回头一看,看见阮东潜与另一名官员恭敬地站在左方作揖,不敢抬头。连这种大小尊卑的官道也摸个透彻了吗?去年真不该下重药,让这少年再也回不到过去正直的阮东潜了。

  “阮侍郎,去年本官送你的礼可还在?”

  “在,下官小心保存,不敢有所损毁。”

  “今天,本官再送你一样吧。”

  她微一楞,抬起头,看见他笑容可掬地又走回她的面前。

  “本官送礼一向只送适合的东西。”他轻轻使力,手头扇子立成两折。“这一把断扇就送给你吧。”

  阮冬故小心地接过,不发一语。

  俊脸的笑意毫无暖意,他随意睨了她一眼,扬起眉道:“阮东潜、卢东潜,哼,又有什么差别呢?”他笑了一声,不理风雪逐渐增强,头也不回地走回内阁。

  身后传来低声的交谈——

  “阮侍郎,首辅大人是什么意思?卢东潜是内阁的人,你是户部的官员,压根是两个人啊……”

  “东潜愚钝,也不算懂……对了,黄册……”

  “我带你去看吧,阮侍郎,你看那种东西做什么?”

  “下午无事可做,我也不想回巷里旧屋,随意看看也好啊……”

  ***

  万晋二十年正旦,冗长的大朝会结束之后,出了东华门,各家官员的轿子已经候着。东方非正要上轿时,不经意地看见熟悉的背影消失在大雪里。

  大朝会文武百官都在,但阮东潜请假,照说不必参加。他心里起疑,想起这些日子以来,阮东潜出入户部频繁,只是他早不将此人放在眼里,就没特别注意。

  青衣循着视线往后看,道:“大人,可要小的前去请阮大人过来?”

  “不必。”东方非入轿,淡声道:“以后不必再提他。”

  “是。”青衣吩咐轿夫起轿,随即问道:“大人,回府吗?”

  “青衣,你猜有多少人在东方府前等着拜年呢?”每年都一样,日子毫无惊奇可言。“在城里绕个几圈,积雪走不动了再回去吧。”

  青衣微微点头,走在轿子侧面。

  “青衣,你跟在我身边很久了,你最快活的事是什么?”他随口问。

  “青衣最快活的日子是去年。”

  “去年?”轿内的声音带点轻讶。“我可记不得去年你遇上了什么好事。”

  “大人快活就是青衣快活。去年您一提阮大人就快活,青衣自然也高兴了。”

  “我不是叫你别提阮东潜了吗?”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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