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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没有……”她连忙放手,又手足无措,目光来回眷恋在徐二跟徐四面上,最后她紧紧抓住徐二衣袍一角,转头张望,看见徐长慕,露出这阵子最开怀的笑容。她笑道:“五哥!五哥!二哥跟四姐都还在,爹跟大哥还有三哥呢?是不是也……”

  “都走了。”徐二打断她。“都走了。我运气好,被你四姐救了,他们三个……早有预感,你也不必太难过。”

  她傻傻地瞪着他一会儿,又垂下目。“是……”

  徐长慕上前,想扶起她。“阿奴,起来说话,你不能跪在冷地上。”

  “不……我想……想这样就好……能碰到二哥,看见四姐……这样就很好了……”

  徐长慕闻言,转身离去。徐烈风正想细问他们,又见他走进屋里,这一次,他连问都没有问,在冰凉的泥地上铺上暖垫,再自她身后轻松地抱起她的身子。

  五哥这种拎小鸡的手法她早已习惯,初时她走几步累到蹲在地上喘气,都是这样被他抱回屋的,她本没有特别在意,但忽然对上徐四的目光,她心头一跳,五哥放她坐在暖垫时,她连忙回避他的扶持。

  徐长慕顺着她目波落在徐四面上。他美目稍稍眯些,逼徐四将目光移开后,他才在她身边盘腿坐下。

  徐烈风往左边腾了点位,摸到暖垫的质料,感觉十分暖和,想来是此次五哥一块带回来的……平常午后他会在门前做些粗工,她在旁帮忙削木时是坐在冰冷的地上,五哥他也注意到了吗?

  “怎么了?”徐二忽问。

  “长慕见不得阿奴冷着,抱她上暖垫坐着。”徐四在徐烈风瞪大眼中说着。

  徐二应了声,面色有些尴尬,犹豫片刻,伸出手碰到徐烈风的头发。“阿奴你……还好么?”

  “好……阿奴很好……”

  “你这声音……”

  “二哥听不清么?我说慢点……”她连忙道。

  “也不是。你这声音,跟以往真是差上许多,老五都跟我提过了,你……受苦了。”

  她闻言,立刻垂下眼。掩不住,豆大的泪珠直直滚落在衣裙间。

  徐二起了个开头,后头话顺上许多。他轻轻嘿了两声,道:“我还以为,就算徐家灭光,皇室也会护住你,哪知……你一对兄姐居然……”

  她头没抬,低低说着:“阿奴姓徐,不姓萧,如果哪日,二哥想将四国的姓全姓了,那阿奴也跟着二哥一一姓过一次。”

  他一怔,撇开脸。良久,他平淡道:“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嘛,徐家兄妹不多不少就六个,虽然徐六在南临皇室眼皮下,不得不假装走了,但只要你活着的一刻,那就是随了我们姓。”他鼻息微重,语带不屑。“他们不要你,是他们眼睛瞎了,徐家自然是要的!不止要,连你婚前婚后都得姓徐!”

  徐烈风诧异地抬起头,望着难得激动的徐二。她见徐二又要摸她,赶紧凑上前,他本是要摸上她鼻梁上的粗疤,没想到摸到她满面的泪。

  他跟定平活着回来,她很欢喜么?

  “二哥,你眼睛怎么了?还能看见东西吗?大夫怎么说?”

  这真真奇怪,眼力不好了,反而能静下心听出阿奴语气里满满的关切。他以前怎么都没有注意到?

  他摸上一边的眼罩,略略平静道:“这眼罩里,已经没了眼珠,右眼时而清明时而模糊,也不知何时会看不见,大夫也无能为力。”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该有的回应,便问:“阿奴不问为什么吗?”

  “二哥跟四姐,都是为南临牺牲,何必再问为什么?”她沙哑着,小心翼翼捧过他的手。“以后阿奴来保护二哥跟四姐,来照顾二哥跟四姐。”

  徐二嘴角一抽。他看起来真的很需要人保护么?

  “不必保护我。”徐四在旁冷冷道:“我是缺了四肢么?不过是一条手臂,难道我不能用左手再拿刀么?”

  徐烈风素知她这个四姐性子硬,刚才她话真是说太快了,她正想谄媚一下,又听见徐二说道:“多亏你四姐拉了我一把,要不,今日我掉出的,是一条命,而不是一只眼。阿奴,这事我已跟长慕提过,本想终生不再回忆,但你是徐家人,自该知道自己亲人的最后一刻。”

  “嗯,我想听。”她轻声道。

  “那天,风很大,大得几乎快吹走人了,京师来了方三郎与圣旨,要徐家一门全回京师,一切兵务与兵符交给方三郎。长年以来,边关一定会有徐姓镇守,这全召回去,简直前所未闻,尤其小周刚交出降书,长慕曾说若有一日西玄欲取南临,必借道小周,眼下正是该防范的时刻,陛下为何召我们回去?陛下虽不喜我们劣民,但,绝不会无故下这种旨,背后定有原因,我们本想隔日快马回京搞清楚,再赶回边关,哪知……哪知他们来得那么快!那么猛!”徐二至今想来心有余悸,他紧紧反握住徐烈风的双手,咬牙道:“天快亮时,他们来了!方三郎与我们分批出战,风沙吹得几乎连人都看不见,天色一点亮度也没有,我们都知道不对劲,退不了……阿奴,原来西玄阴兵是一支轻骑……不就是一支轻骑么?怎么……风云变色了……我以为到地狱了……他们在我眼前肢离破碎了。如果不是定平及时拉我一把,今日我掉出的,不只是眼珠,而是徐家老二的头颅……定平的手臂也为了救我断了。等我清醒后,才知道所有出战的徐家军都死了。”

  “二……二哥……”她浑身颤抖着。

  徐长慕不动声色地抚上徐烈风的背心,往徐四看去一眼。徐四冷静地扫过她的白发以及徐二不宜再受激烈情绪的眼,接下徐二的话头,道:“有大半残缺的尸身都淹盖在沙土之下。是我先痛醒过来,我觉得不对劲,天太黑了,我昏迷绝不只一时半刻,为何天不亮?我确定我没有瞎,我挖了个坑,拖着二哥躲在里头,风沙一直在吹,我的理智告诉我,外头一直有人在走动,只是我看不见,只要天不亮我绝不出去。过了许久,天才慢慢亮了起来,我这才背着二哥离开战场。之后,遇上来边关的长慕,就在他的安排下暂时在附近的民舍里养伤。”

  她异常冷静,没有多余的情绪陈述,让说得激动的徐二与听得泪流满面的徐六都是一怔,一时回不过神来。好似一盆冷水泼在正在沸腾的热水里,情绪一时转换不过来。

  徐二先是回神了,他一激动这右眼更加模糊,模糊里还映着阿奴的发色。是啊,先前长慕就提过,都是些受重伤的人,情绪不易太过激动,尤其是阿奴……他从长慕嘴里听见阿奴似老人般的苍老,震撼得一整夜无法言语。

  沧海桑田,昔日在乎的,如今在他眼里不过小事。只要活着的人,能够继续活下去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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