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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他顿了下,面露疑色。“为什么那日在殿外,她会唤一声公孙玲?依她补寄姓的个性,应该叫声啊玲含糊过去才对。”再临、同墨、阿玖……她从不主动喊他们的姓,她不记西玄贵族的姓,又怎会腾出自己的脑量去记公孙两字?

  她满脑子学术研究,要塞个人在她脑里简直不可能,叫他们名字也只是方便喊人而已……?要徐直有心,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就算哪天周家皇室不出产疯子……门被推开了。

  果然是徐直的作风,从不偷偷摸摸,要解开谜题就光明正大。这让他想起他刚来的头一年,徐直看中人家质子自它国带来的护身符,因为在她脑里没有这种记录,想直接讨来研究,他与再临为了不让西玄徐直有个恶名,丢西玄人的脸,绞尽脑汁去亲近那名质子,最后换来那个护身符……这种身边人还真不是一般人做的了。在黑暗里,他不自觉地笑了。

  烛火亮了。

  她背对自己正低头看着白日她的书写,身上穿着斗篷,身姿跟往常那样直挺,可见开颅后她如九行所言一样修养的极好。

  极好。

  他暗松口气,眼见为凭,总是安心些。

  也是,如果身子不够好,怎会花心思来解谜。

  他只能在她身边再做三年,那,他就陪她解解谜吧。

  他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大姑娘,我就想,你是发现了。那上头写着,我找到你了,阿玖。总算也有这么一回,我终于看懂了。”

  在桌前的身形一如往昔的果断转过来,完全没有疑惑、做梦、震惊等情绪。

  姜玖保持笑容,看着这穿着斗篷的女子往床边走来,她背着桌上的烛台,是以他看不清她的脸色,她却能清楚的看见他的细微的表情。

  他神色自然,轻松笑道:“大姑娘,你真是聪明,是怎么看穿我跟同墨还活着。”

  “……同墨,也活着吗?”

  姜玖思绪一滞,目光停留在她脸上,看不清,但,语气似乎有点古怪?“是的,她也活着,只是我们几度跨进鬼门关,所以……”

  徐直哦了一声,坐在床沿。“现在呢?已经都稳定了吗?”

  “是……这几日我正想下床,只要能走,我就会到大姑娘面前……那日,是我不好,我不该举刀向大姑娘……”说起来,他也懊悔。

  “非你所愿,任何人皆是如此。我若中摄魂,便是要我杀了你们我也是毫不迟疑。”

  这话还真直白,姜玖内心苦笑。不直白也就不是徐直了,连说点好听话都不会。不,不是她不会,而是她从不愿花心思去学。

  忽然间,她往他这里凑来,姜玖已经习惯她这种动作,也早麻木了,连帽随着她的倾斜滑落,露出她尚未及肩的青丝。

  虽然已经知道开颅有多惊险,发须剃光再长,但亲眼目睹了,他仍不由得脸色发白。西玄哪有女子在三十多岁时头发这么短?短到只怕他呆在她身边都会时时刀劈开她脑子的那一刻吧,他都不知道该不该同情九行了。

  她仿佛一时不适应帽子落下,微微侧过头,面向烛火。

  瞬间,姜玖停止呼吸。

  她又将帽子戴上,说道:“头还不能受凉,我老忘了。”

  “……大姑娘……”

  “嗯?”

  “你……你……怎么……”他声音微颤,令徐直往他面上看去,他脸上肌肉无法控制自如。他想说,怎么变得这么憔悴。在他中摄魂前徐直跟他初见时没有什么两样,如今的徐直相貌已跟她的年龄相合……是开颅让人一夕变老么?再一定睛,她颊腮满泪,令他心神大震。

  他忽而想起,那一年他全家罪证确凿问斩后,他心灵大受折磨,一日之间已认不出水里那个拥有沧桑面貌的自己。

  “……大姑娘,你从来没有哭过呢。”话出口的不甚流利。“怎么……会哭呢?是谁……欺了你?还是……”还是为了他而哭?他以为……以为姜家全灭后,这一世再也不会有人为他落泪了。

  “谁会欺我?”徐直想了一下,却是自己不曾哭过。她抹去颊上湿意,眼底却又蓄起了泪。“真奇怪,眼泪还没停,但现在心情却是轻松多了。阿玖你道是因为哭出来的缘故,还是因为亲眼看见你活着,我脑袋清空了不少?”

  姜玖闻言,一怔,而后哈哈大笑。

  这就是徐直啊!这就是徐直啊!不管是何时何地,她总是想解开她内心的疑念,不管何时何地她就是这么坦然。

  明明满面是泪,她也不遮遮掩掩,仿佛眼泪对她来说,没有什么可耻也不是要楚楚可怜博人喜爱,她就只是发泄而已。

  就只是……因为他活着而已。

  她哭了,因为他活着。

  所以……所以……没有心的,是谁啊?

  “大姑娘还记得吗……我初来的那一年,你看上一个质子身上的护身符,最后是我替你套交情换来了,足足花了好几个月呢。”

  老实说,徐直不记得是他来的第几年,却是记得护身符那件事,因为这是近年她唯一没看过的它国护身符。她委婉道:“其实你不必如此费力,我一样可以拿到手。”

  他自掌中抬起眼,温柔的笑道:“大姑娘一向不大诳语,我居然信了你呢。也许你不需要,但我还是必须做,这就是身边人的职责。大姑娘,你养慢些,等我好些,我陪你去一趟涂月班的老窝吧。”

  徐直看着他。

  他笑到无法停止,哪怕全身被这股笑意折腾到痛不欲生,最后他捂住脸仍然大笑着。

  “好。”徐直起了身。“你好好养伤吧。”

  姜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她神色虽是模糊,但较以往柔和些。“大姑娘,你记得公孙玲。”

  徐直嗯了一声。

  “为什么你记得他姓公孙?”

  徐直奇怪的看他一眼。“他希望我记得,我便记了,需要为什么吗?”

  “……”就这样?因为公孙玲够主动?只要主动?她不是不喜欢太主动的人吗?

  到底是谁说徐直喜欢守规矩、顺从的人?太过私人的事他从不主动提,再临也是,他们长久守着这条规矩,方能留在徐府,不该是这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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