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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她又看向眼前神色漠然的老人。这老人,明明五十五了,却有四十多的相貌。自母亲逝世后,他积极想再有个孩子,一个真真正正以徐长枫的徐字为姓的孩子,可惜,至今他的妾房没有为他生出个孩子来。

  他的三个孩儿里,徐直、徐回性冷,与他不亲,愿意与他亲的,他瞧不起。

  忽地,她颊面有些发痒,有什么自眼角滑落颊面,她抬头看看屋梁,哪来的水……她抹了抹,看着指腹半天,才认出沾在脸上的是什么。她莞尔一笑,伏跪在地,哑声说道:“父亲,是女儿错了!女儿不该夜宿醉心楼,误了大事。本该自请罪责,大女儿误食毒药,还请父亲速请太医过府相治。”那语气显得贪生怕死。

  “你可知秦大永犯了何罪?你平日与他很有交情?”

  啪嗒啪嗒的,她脸上滑下的水,在泥地上渐渐聚拢成一小洼的血色,看久了,眼前透出去的都成红色了,徐达垂目粗声道:“女儿平日并无朋友,秦大永乃女儿上司,谈不上什么交情。”她面露急切,跪着想爬上前,但双膝无力,整个人扑倒在地,贪生之情毕露。她颤声道:“父亲真要眼睁睁见女儿死在此地吗?女儿还不想死啊!求父亲救救女儿!”

  徐长枫没有吭声,甚至,没有低头看向她。

  坐在一旁的徐回,慢慢直起身子,攥起长刀。

  一直在赏盆里牡丹的红袍男子,终于将注意力转到这头。他慢步行来,微地弯身在徐达身边,柔声道:“二姑娘为何如此狼狈?你怎么蹚进这种浑水里来?那秦大永真真害人不浅,连累了徐家一门。廷尉本该请二姑娘过去问个翔实,但二姑娘是何等人物?要是让那些下贱人伤了二姑娘分毫,西玄皇室怎么对得起徐家?”

  徐达心里一颤,拳头紧握。温于意没有明说,但她怎会不知那幕后人是谁?

  在徐长枫身边的徐直淡声插嘴:“二皇子言重了。徐家后人若是污了祖宗之名,就算是死罪,我们也会亲自将她押到王爷面前。”

  朱色锦衣的男子正是西玄二皇子。他一直对徐直存着几分情意,遂讨好她道:“二姑娘哪会干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呢?来人,快去请太医来,片刻不得耽误!二姑娘先起来吧。父亲已将这事交给本王查个明白。放心吧,本王向来不会误枉好人。”他非常好心地送出手背让她扶着起身。

  “……多谢王爷。”

  二皇子漫不经心地瞟着徐达伸手攀扶。那手肤色略略黑了点,沾着血迹,虽然手骨线条极美,却不幸因练武有些粗糙。他嘴角勾起玩味的笑:“昨儿个二姑娘夜宿醉心楼,是为了找小倌吧?怎么?没找着吗?”

  他本是随口问着,也没要她回答,但,她忽然抬头,望向他,绚烂一笑:“找着了!我找着了!本来我还在担心,这位黄公子不能陪我终生,如今是我多想。我想,是我多虑了。”

  西玄二皇子皱皱眉,寻思片刻,又道:“你可知,秦大永的亲信全是共犯,他们都已畏罪自尽,本王也是迫于无奈,才得亲自来问你啊……”

  他话未完,就见徐达猛地瞪着他。

  散乱的刘海遮眼,但血丝如细泉不住自眼角滑落,明明血痕破七窍而出,满面流窜,为什么她还能支持这么久?怕死到连闭眼都不敢吗?还是……他眯眼,对上那双波涛恨意的美眸,心头突地一跳。

  他记得半个月前见这徐达,不过是个看得顺眼的黑美人罢了,现在她满面血垢,让他看不清她的面貌,却令他想起幼年在宫里深处看过的一幅人物肖像。

  那幅画,据说是太祖皇帝要陪葬的,但不知何故,最后藏在宫里。画中人看似武将又不是从武,似男似女,英姿飒飒,让人望而生畏、生敬、生……直到他看见与画中有着三分神似的徐直,他才知当年的古老画中人是徐家先祖。

  他的手背一阵剧痛,他吃痛地甩开她,低头一看,手背竟然被她狠狠刮伤。

  徐达早就没有体力支撑自己,她跌坐在地,眼前已是红雾一片,再也看不见任何人。

  “二姑娘跟那几人相熟么?”西玄二皇子的声音自远方飘来。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这气若游丝的声音,是她的。

  “二姑娘否认得真快啊。”那声音似在耻笑。

  耻笑她贪生怕死吗?是啊,她贪生怕死到心里一点羞耻感都没有。她悠悠忽忽,不再抬头看父亲,就这么垂着首保住最后力气等着太医。

  西玄二皇子又问她几句,但她仿佛失了听觉,居然不回应。他回头看了看徐直与徐回,都当没看见徐达性命垂危……当真如谣言一般,彼此并无交集,没有姊妹之情了吗?

  他一时沉吟着,不知该不该扣住徐达这枚棋子?

  就在这当口,太医赶到,徐达一听,立即抬眼望向厅门方向。

  “太……医老了么?”那喜声被喉间一口血呛得破碎。

  太医匆匆忙地赶来,定睛一瞧,差点吓得魂飞魄散,还是身边的男子扶住他,这才没有跌倒。

  那男子,正是李容治。他轻轻扫过徐达,一顿,转而对上西玄二皇子的目光,他苦笑:“我在徐府门前遇上太医,便一块进来,想请他替我看风害呢。”

  他声音还有些风寒后的粗哑,徐达动了一下,微地侧头,眼皮轻颤,似乎想往他这里看来。

  “大魏王爷为何来徐府?有事?”西玄二皇子皱眉。

  李容治含蓄一笑,往徐达看去,墨眸明显流露出不忍。他道:“太医先去看吧,二姑娘她……太师,本王扶二姑娘起来,好否?”

  徐长枫瞟瞟不作声的二皇子,答道:“何必劳动王爷?”他举步上前,一把扶起徐达,两人身子俱是僵硬无比,一扶她坐在椅上,那双手立即松开。

  徐达垂着目,连声谢都没有。

  李容治还是心软了,过去在她耳边低语:“二姑娘,没事的。再撑着点。”他帮忙卷起她的宽袖,举起她冰冷的手臂,让太医细细把脉。

  他又看向西玄二皇子,温声解释:“这两年全仗着二姑娘疏通质子府间的事务,容治对她,一直怀有感谢之意。此次三皇子重伤之事,还有赖二皇子替二姑娘澄清啊。”

  “王爷未免太心软。据闻,你在大魏也曾差点被人害死,最后还是大魏娘娘牺牲性命才留住你一条命,想来你必能感同身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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