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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当年一郎哥说难得回京一趟,能够拉拢京官关系最好。不求京官帮忙,只求别来阻碍治水工程,所以我硬着头皮去了,那样的山珍海味……我实在吃得很不舒服。”回家之后,她有三天食不下咽,总觉得自己吃了百姓的血泪。

  他注视她良久,不热不冷地说:“你这性子,真害惨了你,是不?去去去,下去吃饭吧。”想了想,忽然又招她附耳过来,低笑:“冬故,你这一走,你这位是空着的,待会有女子霸住你这位子,对我投怀送抱,你心里可会不舒服?”

  她一怔,循着他兴致勃勃的视线,移向舞艳四座的歌伎。接着,她又缓缓转向期待万分的东方非。

  “这个……”好像有点五味杂陈,但她没有说出口,看了青衣一眼,问道:“如果青衣兄对我投怀送抱,东方兄可会不舒服?”

  青衣瞪着她。

  东方非眯眼,冷笑:“连你对你的两位义兄投怀送抱,我都可以视若无睹了,岂会在意这种小事?”那语气有点怒有点酸。

  “你怎么会知道?”那天她当十三岁小孩抱着两位义兄,他也能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冬故。”

  她瞟向青衣,后者立即心虚撇开视线。她很大方笑道:“青衣兄,下回你不必躲在外头,直接进来,还可以一块用饭呢。”

  “失礼了,阮……怀真。”青衣轻声道。

  “无所谓啦。东方兄不在意,我也不会在意。男人嘛,有几个红粉知己不意外,你尽量让人投怀送抱吧。”语毕,正要起身,东方非发怒地抓住她的手臂。

  她眼明手快,立即挥开,其力道之大,一并掀了桌上美酒。她楞了下,不知自己为何有此动作,连忙急声道:“东方兄,你没事吧。”

  东方非别具深意地看她一眼,撢了撢身上的水酒,眼角眉梢都是满意快活,他正要开口,忽地听见有人大喝道:“大胆!”

  阮冬故反应不慢,退了一步,垂首打恭道:“是怀真失礼,请大人见谅。”

  “小小一个亲随,也敢冒犯东方爵爷?”那名官员怒声道。

  “怀真不是故意……”

  “来人啊,把这狗奴才押下去!”

  “江兴布政使,本爵爷身无正官之职,但蒙皇上恩宠,破例赐我爵位,我都没有开口,你倒抢起这惩罚人的权利,怎么?你跟我有仇?”东方非懒洋洋地说道。语气轻柔,听不出怒意,也难揣他的心意。

  “不,下官不敢。”

  “怎会不敢呢?你跟我本就有仇。说起来,老国丈是你的恩师,他生前与我又是死对头,你当然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阮冬故闻言,立即抬头往那布政使看去。江兴布政司,下辖十三府七十二县,乐知县也在其中。眼前这人约四十出头,外表颇为木讷,但拜一郎哥教导,她从他的双眼看见了深沉的心机。

  江兴布政司、江兴布政司……啊,她想起来了!

  东方非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凤眸有几不可见的赞许。

  “你怎么了?认识江兴布政使?”

  她摇头,答道:“小人不识。”

  她记得,户部尚书曾说过,东方非跟老国丈的人马势力,遍布各地方基层,每到了户部收各地钱粮时,总是头痛不已。东方非还好,如果遇见他心情愉快,随意下个命令,地方人马就不敢造次,但老国丈的人马就麻烦了……

  其中江兴布政司里,全是老国丈的得意门生兼心腹远亲,最为难缠,甚至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里都还残留老国丈的人马,新皇要收服,恐怕得费点功夫。

  江兴布政使不再理会她这小人物,连忙差人送上玉盒示好。

  “爵爷,树倒猢狲散。昔日恩情,也有还完的一天,国丈爷的死,是他不识抬举,胆敢跟爵爷作对……”

  “你是说老国丈是我害死的?布政使,你罗织的罪名可大了,我不敢担啊。”

  “不不,下官绝无此意。”他讨好地打开玉盒。“传闻大人扇不离身,下官四处寻觅,找了一把好扇。此扇以玉石为骨,千金之重,世上绝无第二把。”

  东方非随意看了一眼,道:“怀真,呈上来。”

  她不动声色,取过扇子。扇骨果然是以质地上佳的玉石磨制,夏天摸起来凉爽无比。官啊……这种官,做得多威风,这把扇,是花了多少百姓钱?

  她摊开在东方非面前,他却连碰也不碰。

  “怀真,这真是把好扇吗?”

  “是。”有点咬牙切齿。

  东方非不看扇,反而看向她,有趣笑道:“既然是把好扇,你喜欢就收下吧。”

  江兴布政使脸色微变。她尽收眼底,坦承道:“我一点也不喜欢。”

  “连你都不喜欢,我还能看得上眼吗?布政使,你送一个连亲随都嫌弃的扇子,是在侮辱本爵爷吗?”

  阮冬故明知他在恶整她,她也不生气,道:“并非怀真不喜欢,而是怀真没有用扇的习惯。况且,怀真已有一把扇了。”

  “哦?我怎么都没瞧见过呢?”东方非笑着。她的事,他总是有莫大的兴趣。

  “那把扇,放在县里家中。怀真十分珍惜,所以没有随身带着。”

  东方非兴趣更浓,问道:“这有趣了。你也会有舍不下的身外物?”

  她盯着他,清声答道:“这把扇乃故人所送。扇骨是普通木头,扇面素白,间有染墨,此扇在小人生命中占了非常重要的地位,没有它,万万没有今天的小人。它让我时刻警惕自身,腰可以曲至地,双手可以摊开收礼,但为何收礼、为何曲身此生绝不能忘。”

  东方非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嘴角逐渐勾起,心情不但大好,而且眸光异样炙热。他挥了挥手,掩饰饥渴的表情,道:“你下去吃饭吧。青衣,把玉盒收起来。我这把扇用久了,还真有感情……”

  她退出几十步外,直到听不见东方非说话了,才转身看向那灯火辉煌处。

  东方非的背影被夕辉照着十分朦胧,与奢华夜景融为一体。这几天官园生活全是百姓血汗堆砌出来的。东方非带她来,是让她看清所谓太平盛世,全是假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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