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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血从拈心背后飞喷,溅满了他的长袍。

  “胤玄!”她高亢的声音拉回他的预知。

  他盯着她。

  “我扶你进屋。”她认真说道:“可是我要先穿衣服,你放开我的手。”

  他全然没有听见,脑海不停地重演方才的景象。

  如同在前世,他唯——一次预知了芸娘的未来,却只能眼睁睁目睹她的死亡。

  而这一回,他仍旧目睹了她未来的死亡。

  拈心拉不开他的手,没办法,只得紧紧系住披风,想要扶起他。

  他却死命地将她抱着,不顾她的披风一直往下滑。

  “就算再一次逆天而行,我也绝不让你再次在我眼前香消玉殒!”他咬牙起誓。

  §第八章

  数日后。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她。

  拈心揉眼下床,咕哝道:“谁啊……”

  本想披上外衣的,但来人的敲法太过急切,她细白的脚丫子落地,忙着绕过屏风去开门。

  “这么晚了,是谁……”门开,庞大的身躯迎面倒下,惊吓震醒她的睡意,直觉伸出手要揽住,但他的重量让她支持不了,节节后退。

  “姐……姐夫,别压我,我快跌倒了!”

  博尔济费力撑开他的眼皮,勉强用最后一点力量站稳,靠着她一半的扶持,狼狈地倒向她床上。

  “你……以后没有问清楚,不准开门……知道吗?”他气若游丝地说。

  “不开门,姐夫你要怎么进来?”她疑惑道。见到他黑衫上湿答答的,她刚才扶住他时的手……沾满血,是他的。

  “别怕,你经历过的,不是吗?”博尔济注意到她的脸色与白色的单衣一样地苍白,不由得心生怜惜。

  想要搂着她安慰,却也心知就算他今天无病无痛无伤,也断然不敢碰她一下。

  “那……那不一样啊。”

  “哎!”他惋惜地叹道:“当年果然是你救了我。你先去穿上衣服吧,若是让别人瞧见了,有损你名节。”

  她迟疑了下,点头。抱起叠放好的衣服移往屏风后头。

  他缓缓合上眼,没有偷窥的打算。事实上,他也无力偷窥了,耳边传来布料细碎的摩擦声,当他费尽力气张开眼的时候,发现她已将长发扎起,利落地割开他胸前染血的黑衫。

  “我没有止痛的药,也没有烈酒。”她皱起眉,见到那一刀让他胸前的血肉翻起,她怀疑再割深一点就能瞧见他的心脏跳出来,看来他的伤势比起当年更严重。

  “没关系,我的如意算盘中没有安然无恙活下来这一项。”

  “姐夫会活下来的!”她强调道。

  “你在关心我吗,拈心?”虽然胸口剧烈的疼痛已转麻木,但他的视线仍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凝视她的半侧面。

  她搬来小凳子,将油灯移到上头,以便照亮他的伤口,却不知微弱的光打在她身上,在她身上形成淡黄的光晕。

  那让她像极……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是啊,打从一开始瞧见她,心里就有莫名的感受。不敢冒犯她,除了身份上的关系,尚有其它微妙的因素。

  宁保她的天真单纯,也不愿强拉她进红尘里,就让他在一旁默默地守住她,看住她到老死,便能……勉强地心满意足了。

  直到多罗的出现。

  “拈心当然关心姐夫。”

  “那么,多罗呢?”他忆起他因公事繁忙,隔了两天才回都统府。一回去就听下人窃窃私语,说她一夜未归,还是隔日多罗送她回府的。

  她皱起眉,没有注意他的问话。“要是姐姐在,就多了一个帮手了。”

  “别惊扰她。”

  她点头。“拈心明白。姐姐大病初愈,受不得惊吓的。”言下之意是以为他怕骇到俞拈喜而来到她这里求救。“我……对,还缺热水,姐夫,你忍住点,我马上去烧水。”

  不等他说话,匆忙地跑出房去。

  博尔济微合目,唇畔溢出苦笑。他连拈喜病了都不知情,伤重之余会来拈心这里……是出于直觉,甚至忘了她还懂得几分医术,他只是想……至少能见她最后一面。

  也许是因伤重,也许是因这是拈心的闺房,一时让他安下心来,伤口已麻痹,没有知觉,他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张开眼时,见到拈心正缠着线头。

  “姐夫,你醒啦?那可不好,我要缝伤口了呢。”她忙得满头大汗。

  “我不怕疼。”他沙嘎道。

  “胤玄说他也不怕疼,可上回他擦过木头屑,痛得哇哇大叫。”像个孩子一样的让人小心照顾,要她亲自照料,他才忍下来。

  当她没有警告,第一针缝在他的皮肉上时,博尔济发出低低的嗤鼻声,她以为他在痛,连忙安慰道:“我轻点,不痛不痛的。”

  “我忍得住。”他咬牙道。麻痹的感觉开始褪去,没有麻药,他确实开始感到自己像破布一样,每一针每一线缝在肉上头的痛感。

  汗从额间冒出,心里极端不齿多罗谚骗她的心态。

  “为什么你不去叫大夫?也不问我堂堂的都统为何三更半夜受了重伤?”

  拈心知他要藉着说话来减轻痛楚,只得分出一半的注意力,说道:“姐夫若要找大夫,就不会静悄悄地来我这里了,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闭目叹息。“是谁说你不懂世事的?”沉默半晌,忽脱口而出:“我是半个汉人。”

  “拈心也是。”

  是啊,他曾立誓不娶满人之女,也确实娶到一名汉女,却忽略了汉女何其多。“我的体内流着杂乱的血,父是满人,母是汉人,但我的心是属于汉人的。”他不感疼痛,轻声说道:“如同我身为都统,私底下却打着反清复明的主意。拈心,你懂什么叫反清复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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