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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他明白那种承受两个人生的苦楚,怎能让她一块沉沦?独孤玄只能永远藏在他的心底,她一生一世也不会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就像当年她至死都不知道身后的影子对她的心意。

  不知过了多久,背上的击打不再,怀里的人儿也软软地任他玩弄,他张开眼,见到她半昏过去。

  他一愕。

  “拈心?”他的脑袋一片混乱,好半晌才发现她不是不禁吓,而是缺了氧。

  他的胸口起伏甚剧,满头大汗,瞪着她好一会儿,才深吸口气,合目宁神。

  “唔……”

  “拈心。”

  她听见他的声音,几乎跳起来,惊惧交加地缩起身子,往床头挤去。

  “别怕,我不会伤你……”这种话连自己也不相信。

  他的唇畔泛起苦笑,伸出手向她探去。

  她骇然,缩肩颤叫:“姐姐!”

  手但在半空中,他咬牙又闭了闭眼,让“随和风趣的胤玄”的性子浮起,勉强笑道:“你姐姐必定对你很好。”

  “嗯,很好很好。”她的声音仍微微发颤,见他收回手,心里稳当了一些。

  “我让你害怕吗?”他慢慢转开话题。有关她姐姐的事,也是从金大夫那里听来,只知这个叫俞拈喜的女人自幼十分疼惜她,连嫁给博尔济,也将她带过门照顾。

  他并不打算与俞拈喜有所接触。这两年的经验告诉他,人世间的因果多可怕,前世纠缠不清的缘分,到今世仍然有所牵连。父变兄、兄变妹……他眼里的世界已经错乱了,无须再去揣测俞拈喜的前世会是谁。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注意到他面露淡哀。

  “那你必定要原谅我。”他压抑住心里强大的情感,柔声又嘶哑地说道:“我将你……错当成我所爱的一个女人,所以一时情不自禁。”

  “爱?”她迟疑一会,主动问道:“我跟她很像吗?”

  “一点也不像。她对人世间的人事物都十分怜惜,我第一次看见她,她身染疾病,一天里有一半的时间在昏睡;剩余的一半,她用她的爱来弥补我受创的心。”圆圆的眼望着他。“你爱她,她爱你,就像姐姐跟姐夫一样,那不是很好吗?”

  他一怔,苦涩涌上胸口。

  “是啊,我爱她,她爱我……却也爱其他人。”不动声色地向她伸出手,拉好她的单祆。这一回她没有抗拒,只专注在他的故事上。“你不知道我有多痛苦,为了她,从黄泉之路逃出来。”

  她一点也不当他在说笑话,很认真地问道:“黄泉之路很难走吗?”

  “每走一步,三魂七魄渐散,终止麻木。肉体的痛可以忍,神智的涣散,你能想像吗?明明阳世间无数的生人穿过我,我的记忆却一点一滴在消失,想要抓住它,却没有办法碰触,心里的恐慌比死亡还可怕。我什么都可以失去,就是不愿失去我最后的思想。”他喃喃道:“阴冷、黑暗……无能为力,抽离的心,再等下一世,还有相聚的一日吗……”

  拈心见他愈说愈像沉进自己的世界里,俊秀的脸庞惨白恍惚,她直觉握住他冰冷的双手。

  “多……多罗郡王。”她结巴道,唤回他的神智。

  他像刚清醒一般,回过神来盯住她。眼前的黄泉之路尽褪,他低头看着她细瘦的纤手,浓眉拱起,低语:“好熟悉的感觉……”藉由她的双手传递过来的气流像是他死亡的那一夜唯一温暖的印象。

  就是这个庞大的气流让他留下完整的灵魂,逃开了牛头马面的拘捕。

  “没事了。”她笨拙地安慰道。

  他差点失笑,脱口道:“你不曾安抚过尸体,对吧!”

  她不明白他的幽默,固执道:“你不是尸体。”

  “你喜欢诊尸,不是吗?也许,在你眼里,生人比死尸还不如。”

  她胀红了脸,摇头说道:“我不是喜欢诊尸,是……是……”结结巴巴起来,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不太适应人群以及顺着姐姐跟娘亲安排的道路走。

  不可否认的,她面对一具一具死尸时,确实比较心安,情感的起伏也不会太大,但那并不表示自己是喜欢尸体的。

  很多很多话想要从嘴里说出来,但不知道如何组织,只能一直结结巴巴地说着琐碎的字言。

  “我明白了,你的脸愈来愈红了。”首次发出内心的微笑。自己应该庆幸了,庆幸她开始懂得表达。

  “你的手好湿……又在紧张了。”

  “是啊,我在紧张了。我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我那一段黄泉之路是如何走的,连对阿玛也不曾说过,万岁爷请太医院里最好的御医为我重新调理身体,却不知我骨子里己有一部分掉落在那个阴暗的地府里……你真温暖。”他叹口气,用极具温和而无害的语气询问她:“我可以靠在你怀里休息一下吗?”

  “你很久没睡了吗?”在她的认知里,要休息就表示他没睡饱。

  “事实上,我几乎有两辈子的时间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弱者的口吻学得唯妙唯肖,足以让全天下最残忍的人心生怜悯。

  当她同情地点头,让他躺在她的裙上时,他不得不承认,单纯有单纯的好处。当他还是笑颜常开的胤玄时,时常用无辜的表情去骗额娘跟其他女子,但真的没有想到她这么好骗。

  幸亏博尔济天生是个极有修养而懂克制的男人,否则依相处的先后,他要得到拈心绝非难事。

  谁会相信当年阴沉内敛的独孤玄会成为一个无赖似的青年?而他成为无赖,不是没有理由的。

  她的体香诱哄着他入睡,昏昏沉沉的,他不动声色地环住她的腰际,打算闭目养神一下。没有必要告诉任何人,他已经有太久的时间难以入眠。

  温暖的手指轻轻落在他的太阳穴,气流徐缓地灌进他的身体,甚至合目之中可以感觉到暖阳在他体内发酵。

  这种感觉多熟悉,在久到他几乎遗忘的年代里,也曾有一个女人对他这样做过。

  那个女人叫芸娘抑或……拈心?这个念头才钻进脑中,他随即沉沉睡去。

  当杨承文进来时,看见的是手指放在唇边,要他噤声的拈心。他呆了呆,顺着她的身子往下看,看见一个过分的男人躺在她的大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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