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于晴 > 独倾君心 | 上页 下页


  “滚!”男孩黑眼怒瞪,终于开口喊道。

  管事立刻拍他的脑勺,斥道:“你这小子叫谁滚?”

  男孩不吭声,只注意到咳声不再了。

  “外头……是爹请来保护我的吗?”声音沙哑,略嫌稚气。

  “是!”管事恭敬答道:“是老爷买来的孩子,是来服侍小姐的。小子,还不过来向小姐请安?”

  男孩的嘴紧紧闭着。

  管事正要再骂他,床幔之后又传出声音:“不碍事的,你们都出去吧。让兰儿跟大夫去拿药,我想跟他聊聊。”

  天女的话一向没有人敢违抗,在短短的时间内,房内仅剩男孩独自立在房中。

  “我没力气起身,你靠过来点,好不好?”

  他往前走几步,直抵到床板。迟疑了会,满含恨意的双眸瞪着薄纱床幔,一咬牙,掀开床幔。

  床幔之后躺着一个少女……说是少女,不如说是未发育完全的孩子。从胸以下全盖在厚重的被子下,但可以从纤细到可怕的双肩看出她的瘦小;她的脸虽秀美,却苍白到可以见到肤下的青红血管;黑色细发散落在枕上,给他的感觉就像是……离死不远了。

  这就是娘所说的……天女吗?

  她连自己的命都顾不好了,还有能力救大隋吗?

  “你叫什么名字?”她的白唇吐出细柔的问话,黑眸浓浓雾雾的,像拥有无止境的温柔。

  他一时沉迷在她的双眸里,脱口应道:“独孤玄。”

  “玄……”唇勾起微笑来。“是爹取的吗?”

  他心里一惊,不知她指的是他的爹,还是她的?

  她也没有等他回答,又道:“我叫芸娘。”

  “我知道。”他语露愤恨地说。在大隋国土上的每一个人,不管老弱妇孺,会有谁不知道天女的真名呢?

  王芸娘,一出生就是天女之身,受尽世人宠爱。哪似他,一出生受尽嘲辱,只有娘,没有爹!

  “你看得见,是不?”她轻声问,仿佛一大声起来,又要猛咳不止。

  他面不改色,将稚气的脸庞撇过一边,眼角瞥到透明的影子退到门外,不敢进来,是啊,他自幼即能见旁人不能看之物,年岁渐长,方知那是徘徊在阳世的幽魂,从来没敢跟他那个乡野村女的母亲说过,怕连她也舍弃他。

  只是……这是第一次,他见到这么多的幽魂聚集在这个阴冷的房间内,连鼻间吸进的气也是干冷到微微让人作呕,他终于忍不住,走向柜前用力推开终年封起的窗子。

  温暖的气流迎面而来,他还来不及深吸一口气,又见幽魂趁他不备飘近床前。

  “滚开!”他奔近床前暴喝道,幽魂一哄而散。

  “没事的,他们不会伤我,他们只是需要有人超渡。”

  他转过身,讥消道:“是啊,鬼是没有敌意的,只是需要你来超渡,最好连你自己也一块被超渡,陪着他们一块下十八层地狱,”瞧见她含笑地想要挣扎坐起来,被褥下滑,露出极为单薄的身形,他……暗咒一声,将她扶坐起来。

  “这些年来,你过得好吗?”她反握住他做过许多粗活的手掌,他胀红脸硬要抽开,她的力气却意外的惊人。

  原要答道:他们本就是不相干的人,他好不好关她何事?但一抬起眼,瞧见她洞悉一切的柔眸,他心头一沉,来不及阻止她撩开他特意遮在额间的发丝。

  剑眉入鬓,眉间有颗鲜红的朱砂痣,与她惨白脸上唯一算得上血色的朱砂红痣相对映。

  “爹知道吗?”她轻声问。

  再装傻就假了。他也不避讳了,瞪着她的双眼充满恨意,说道:“一个乡野村妇罢了!哪个达官贵人会相信她的贞节?我娘想尽办法将我送进这里,盼的不是要我认祖归宗,而是能为那个自认无愧天地的男人尽一份心力。”他冷哼一声:“她的身份让她不敢再多奢求什么了。”

  就算是一夜情缘,终生不得再相见,他娘也能死心眼地认定那个男人了,这就是女人吗?

  他不懂。他的性别非女,也只是个孩子,长年站在娘亲的身后,望着她倚在门前的背影,不明白她究竟在想什么?只是一个晚上啊,就能让她死心塌地的,让她毁了自己的未来,连带她儿子的……

  他咬牙。正因不懂,所以他来了,顺从他娘来了,顺便来看看那个人捧在掌中、疼在心头的女儿。

  现在,他看见了,他看见一身是病的弱体,王家的女儿甚至无法下床,成天被鬼魅骚扰,而他却有一副再健康不过的身体。他的读写能力已是不错,只要他愿意,他可以以这副矫捷的身手去学武;只要给他时间,他会比她还强,包括她的能力……

  他要让那个男人瞧瞧他舍弃了什么!

  “你在想什么?”她轻声问道。

  “你不是世人口中可以预测天下事的天女吗?你会连我现在在想什么都不知道?”他冷笑。

  “天女是旁人叫的。”唇畔有抹苦涩的笑,“我只是比其他人多一点看穿心思的能力而已。你呢?”

  “我?”她的笑颜多惨白,仿佛再把最后一口气咽尽了,她也魂归西天去了。这与他的理想不符啊!

  他满腹的复仇计划还没展开,怎能像娘亲一样的心软?低头一望,瞧见她细瘦的五指紧紧攀着他的手臂,他心里又恨又恼自己,将脸庞撇开,想要将手臂抽回。

  “我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用力一拉,她没有放手,连带将她拖离床上。

  他吓了一跳,出于直觉,急忙抱住她半倾的身子。

  好软……好小。

  仿佛一用力就碎了。娘亲说她十四岁,较他大一岁,是出嫁的年纪了,怎么……好像还是个瘦弱孩子的身体。

  她身上还传来淡淡的药味。是哪里出了差错?为什么这里的天女病入膏盲,而他却几乎不曾生病过?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谢谢。”她抬起雪白的脸,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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