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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他推开她,狠狠的。只要一想到她的这双手杀了镜花,杀了他所有的希望,他就无法忍受视野中有她。背对着她,只因他不想再见她。

  “什么叫‘在一起’,什么叫爱——那是你这个不尊重生命的妖精永远无法明白的情感。我请你马上离开这里……不要逼我。”

  人、鬼、妖之间的距离再一次地拉开,随水伸出于却怎么也触不到他。她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失败。她明明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啊!只要他肯放弃丑八怪,只要他肯跟她离开,一切就都解决了。她究竟哪里做错了?她不懂,又是一个不值。

  “长流,你快点跟我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再不走她的诡计可就要曝光了。见他不做声,也不看她,小妖精跳到他的身前想要强行带走他。“快点跟我离开,死鬼!”

  几乎是条件反射,他以男人的力量推开了她。随水根本没想到他会出手,毫无防备地被他的大力推倒在书房的一角,细嫩嫩的腰正好撞上门槛,一时间她竞痛得爬不起来。

  长流也没想到自已这反射性的一推竟会把法力高强的小妖精推倒,他别过脸去不看她,眼中有着复杂的情绪,为她。

  随水倚着门槛静静地坐在地上,他为她梳的发在这一推中有些散乱,乱糟糟的发挡住了她的双眼,透过蓝色的发丝她遥通地望着他,那感觉竟比他们的第一次相遇还要陌生。

  深吸一口气,她一字一字地述说着:“我是妖精,这是我无法选择的身份。我不懂人间的情感,所以我用心地学着。我不知道什么叫爱,我只是很想和你在一起,难道这也错了吗?而你明明是鬼,却坚持着人的信念,你以为凭你的鬼身份真的能和丑八怪在一起吗?或者,这就是你所谓的爱?虚伪的爱?”

  她停了下来,等待着他的反应,哪怕他只是给她一个眼神也好啊!可他什么也没做,沉沉地站在那里,将所有的目光给了阴影。

  雾气缓缓染上眼帘,小妖精强制性地克服着,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能哭!水妖精是不能流眼泪的。

  吸吸鼻子,她扶着门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去和你的丑八怪在一起吧!我不会再打搅你,绝对不会。我要独自去漂流,我是水妖精,我要回到有水、有妖精的地方。我要孤独地去漂流,去漂流……”她絮絮叨叨地说着。那抹身影也随着她不够清晰的语调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长流颓然地倒在椅子上,几乎是一瞬间他失去了两个带给他欢乐的伴儿。镜花的“死”留给他更多的是愤怒,对小妖精不珍惜生命的愤怒。然而,随水的离开却让他感到心痛,好像身体的一部分被拔去了,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躯壳给他。

  难道注定他这个孤魂野鬼只能在永世中品尝孤独的滋味?

  沉思中的长流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只听“咯”的一声,似乎有什么重物坠地了。他猛地回过头,对上的竟是镜花那双灵动的双眼。她躺在地上,似乎刚从昏睡中惊醒。长流来不及细想,连忙将她扶起,感觉她的肌肤像是蒙了一层水气。这是怎么回事?

  “发生什么事了吗?我怎么突然昏倒在地?”镜花小姐也是一脸茫然,她压根不记得刚才都发生了些什么。

  “大抵是太累了吧!”长流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掩饰过去。扶着她坐下,他细想起所有的一切,顿时明白了过来。随水并没有认真想要镜花的性命,她只是做出一副冻死她的假象让他以为镜花已死。她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想让他放弃娶镜花的计划,跟着她去随水长流。

  真是一个任性的小妖精!

  他笑着摇了摇头,为了心口那分释然。她不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她只是用着她的方式来解决她的问题,虽不值得表扬却也不是目空一切的混蛋——他终究没有看错她。

  不对!他骂了她,不仅把她骂成十恶不赦的杀人魔王,还要她立刻滚蛋。而她临走前咕浓的那些话也证明了他不好的猜测,她要走了,或许……她已经走了。

  长流猛地站起身,吓坏了身旁的镜花小姐,她拉了拉他的衣袖柔声问道:“你怎么了?”

  “我还有事,先告辞。”他急急地道别,挣脱迎面而来的徐老爷的挽留,径自向常府奔去。

  星月下他那苍白的身影显得急切而慌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别走!小妖精你别走,别离开我!不要留下孤独的死鬼,我们不是说好了要随水长流嘛!你怎么能丢下我一个?怎么能?

  或者,其实是我丢下了你。

  长流一头扎进常府,这就开始了他疯狂的找寻——前院、后院,前苑,后苑,书楼、观景坛,卧房、客厅,温泉,池塘,花园、菜圃,粮田……

  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所有不能找的地方也寻遍了。所有的征兆预示着一个答案,她走了!

  这一次,她真的走了,继续着她的修行,独把他丢在这栋空落落的大宅子里。以前不曾察觉,她莫名其妙地来了,又仓促地走后他才感到这座宅院似乎一夜间大了数十倍,笼罩着他那颗不再习惯孤独的心。

  太空了,这座宅子真的是太空了,以至于他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死鬼本不该有心跳的,那他的心为何而跳?为了颇似“她”的镜花吗?又或是为了孤独?

  不!不是!都不是!这一刻他的心只为了小妖精而跳,为了失去她的追悔莫及。

  长流步履蹒跚地坡进地的卧房,她很喜欢在睡前要他说一两个小故事。如果今晚没有发生这么多事,现在该是他说故事的时候了。他缓缓地走进去,抬眼见着了她房内梳妆台上的铜镜。他常常站在这里为她梳发,以后是再不能的了。

  铜镜前似乎放置了一些宣纸,他拿起一瞧,是“长流”!她用心练了一个下午,他却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的“长流”。

  它们怎么会出现在她的卧房?不是该在书楼的吗?莫非……莫非她曾想将它们带走,犹豫后终究还是留了下来,因为她不想和他保留任何一点牵绊,她是真的离开了,离开了他的世界。

  推开所有的“长流”,他在她的要求后晚了几个时辰才来观看。有一些宣纸已经皱巴巴的了,是他用来擦绝版的曲谱时弄上的污迹。如今,这些“长流”也成了绝版。

  老实说,她写得很好,对于一个连握毛笔的姿势都不正确的小妖精来说,她写得真的算完美了。

  长流、长流、长流……

  她为他起的名字充斥着他的双眼,一阵心慌让他猛地抬起头,对上的正是那面亮晃晃的铜镜——没有!什么也没有!铜镜里没有他的身形,只剩下原有的空白与单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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