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于佳 > 天下乌鸦一般白 | 上页 下页


  谁?谁敢跟他抢他好不容易才想到的称赞牙先生的经典词汇?实在是太不应该了。他这就要冲进去,跟门里的那个人理论,却在此刻意外地听到了牙鹤书的答腔,那声音与平常不同,油滑得叫人不敢将她跟“先生”这两个字联系到一起。

  “我说胡片啊!在我面前你就用不着再七胡八骗了,你那点儿招数还是从我这儿学来的。这是赏你和白荷的,另外,五雅会所有的东西你们只要卖出去的越多,我返还给你们的银子也越多。你们俩可是此地除了大鼻鸦和我最黑的乌鸦,好好干,我不会忘记你们的好处。”

  接下来是男男女女之间碰杯、调笑的声音,乌清商分不清牙鹤书说了些什么,又和白家姑娘、胡片他们做了些什么。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他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也许,白家之女因为擦了“白发”号发油而拥有了一头乌黑靓丽的秀发,她那丧心病狂的父母看她的头发很值钱,就将她卖进了“花柳阁”。牙先生知道以后,认为一切全是她的错,遂内疚地赶了过来帮她赎身,偏巧在这里遇到了向姑娘们推销”白发”号发油的胡片。

  故人相见分外欣喜,于是他们三个人决定坐下来喝一杯。至于牙先生给他们俩的银子,一个是用来赎身的,另一个是以此来鼓励胡片工作的勤奋。

  多完美的故事,乌清商差不多可以自己欺骗自己了,只要再添加一点点的真实性。

  爷爷、奶奶从小教育他,最真实的东西不仅要用眼睛看到,更要用心感受。他呼啦一下推开门,眼睛直直地瞪着里面正在发生的故事——

  胡片亲手为牙先生斟酒,牙先生的手搂着白家之女的柳腰,白家之女的手则环着牙先生的肩膀。

  乌清商的突然闯入是他们始料未及的,三个人像被施了法术,定睛定神地保持着原样,描绘出一幅合欢美满图,让乌清商连自我欺骗的机会都不具备。

  他空白的脑子没有他的手的行动来得迅速,不等心志回归到身体里,他的手已经先一步拉住牙鹤书,凭着一股男人特有的蛮力将她带离桌边,带离先生不该到达的场所。

  “走!跟我回五雅堂。”他死命地拉着她,就像当场逮到了给自己戴绿帽的荡妇,连他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如此生气。

  他想了一千一万个理由帮她解释,帮她找理由,哪怕其中只要有一个能够将所有的一切说个圆满,他都会深信不已。可是让他感到遗憾的是:他那愚笨的木头脑袋竟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答案。这一刻,他恨透了自己不够聪明,看不透这世间浮华,也看不透自己的心。

  “放开我,你这只乌鸦!”

  牙鹤书倔强地不愿意喊疼,却只能费力地甩开他的手,已获取身体上的解脱——雄性乌鸦和雌性乌鸦惟一的区别在于力道。基于这一点,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属于雌性。

  如她所愿,他放开了禁锢她的手。抓女人的手,抓他所爱慕的女人的手,这还是第一次。松开手之后,他反倒紧张起来,冷汗不住地往下滴。

  “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来某州到底想做些什么?”

  她是什么人?她在做些什么?他不是都已经看到、听到了吗!还有什么好交代的,真是比那个尽说些之乎者也让人头疼的孔圣人还麻烦。她较劲似的昂着头,不肯理他,心里却怕极了。

  万一他要是去报官,她可就惨了。一是囤积了那么多的东西尚未卖出去,二是离总会长指定的赚取银子的总额也还差一大截呢!

  别以为她不吭声,他就真的没办法。他有的是办法,只是对她,他舍不得使用。索性直接回他的五雅堂,送走这帮稀奇古怪的人,明早开门待客,他照样是“乌堂主”。

  “我……我……我这样做是有原因的,我真的不是成心想靠卖东西赚钱,也不是故意要骗大家,你相信我!”

  牙鹤书是真的急了,被官府抓去事小,若是让总会长知道她此次前来某州居然将所有的事都办砸了,她就是有十条小命也不够在回家的路上被人砍的。即便乌清商生性厚道或是不愿意惹上官司,少了五雅堂这块根据地,她前面所做的一切铺垫工作就都白费了。

  决定了,人格是小,尊严微毫,能开心愉快地活下去才是正经。

  她用女人独有的期待眼神注视着他,想要得到期盼中的答案。乌清商没有让她失望,他在她亮晶晶的目光里转身,痴痴地回望着她,他却问了一个她没有想到的问题:“你确定你正在做的一切不是想骗人,更不是想害人?”

  开玩笑,不骗人她怎么赚钱,要是能赚到钱她当然不想害人。吞了吞口水,顺道将口中的酒气吞进去,为自己壮胆。

  她在他透彻如月的目光中点了点头,“我……确……确定……定定。”

  “只要是你说的,我就相信。”

  只要是我说的,他都相信,他傻啊?

  牙鹤书百思不得其解,从昨天的情景来看,乌清商应该很清楚像她这样的女人就是来骗人,来骗钱的。既然如此,他要么把他们交给官府查办,要么收回五雅堂,不趟这混水。为何今早醒来他一如从前,依然热切地“牙先生”前“牙先生”后地叫她。

  莫非……这其中有什么阴谋?难道……他想趁她不注意杀她个措手不及?

  不行,她得赶紧想办法还击。一刀宰了他?不行,她牙鹤书毒归毒,却还干不了这杀人放火之事。

  要不然,拉他同流合污?不好,这办法实在太烂。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个人分银子,她可不想靠这三寸不烂之舌而辛苦赚来的银子就这样拍拍翅膀,呱呱叫两声飞了出去。再说,经过昨晚的事,她实在没信心能拉拢他。

  最后一招,使用女性的魁力。虽然很多时候她不屑于亮出女性身份,但诚然,这招的确很好用。天下乌鸦一般黑,料想乌清商也飞不出她的手掌心。

  可是,谁能告诉她如何才能摆出女性的魁力?她公子哥做惯了,不知道该如何装妖精。

  有没有人啊,面前有没有人可供她请教?

  环视一周,人是半个没见到,正在石头上散步的雀儿倒是见到一只,还是那只顶着白毛的乌鸦——它怎么飞出了鸟笼?大鼻鸦不是成天都将它关在笼子用的吗?

  牙鹤书紧盯着面前的白头乌鸦,它也瞅着她,那眼神简直跟她如出一辙。有时候牙鹤书禁不住要怀疑这白头乌鸦跟大鼻鸦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是不是被他给同化了?怎么时不时露出点儿类似人的表情?好吧,就来问问它。

  “喂!白头乌鸦,你告诉我该如何装妖精?”

  妖精?莫非白头乌鸦是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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