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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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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的视线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交织在一起,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抬起脚不顾一切地冲进他的怀抱,好好地哭个痛快。可是她不能,她是望断云,她是掌管着天下财富的女商人,她是“阎罗望”,她和他这个“活神仙”有着天壤之别,她迈不开步子啊! 转身,她从偏门向前厅步去,那里几个米行的当家正在等着她呢!她没有资格后退,没有资格伤悲,她只能前行,因为她是望断云。 在她转身的下一刻,月白色的衣衫随风而动,为了她,还是为了她。 欢天喜地的锣鼓声宜告着哪家在办喜事? 天下首富的望家! 新郎还是肖胜坚肖公子,新娘却换成了望家的大小姐依水。她原本是有所推辞,然而在肖胜坚深情厚爱的鼓动下,终于“勇敢”地抛弃世俗观念,转而争取自己的幸福。 这样的结局是全长安城的百姓都乐意见到的,在众人的心中,谁都可以拥有幸福,只除了那个“阎罗望”,因为她没有这个资格。 剔除了望家的讨厌鬼,这个沁满红色的欢乐夜晚拉开了帷幕。望家府邸门外人声鼎沸,那是二夫人为庆祝大小姐成亲而向穷人发放喜饼的热闹场面。二夫人听信了寺庙里高僧的意见,说是吃的人越多,大小姐的婚姻就会越发美满,结果这一发就发掉了几千两银子。 这还不算,外厅放了百桌酒宴宴请望家各处的帮佣,大家齐赞二夫人菩萨心肠,个个笑呵呵地祝福大小姐婚姻美满、早得贵子。进了正厅,又是酒宴喧哗,这是各处当家、家族亲友以及和望家有生意往来的人的交际场地。 肖胜坚在范大管家的带领下一桌一桌敬着酒,连匆忙赶回来的范成也充当起主人的角色招呼着亲朋好友。一切都是那样美满,什么叫姻缘天定,这就是真实写照。 然而,望家的另一隅却是月色清冷。 “你怎么在这儿?” 身边的两个小厮都去前苑凑热闹了,羿江愁初来乍到也没什么熟人,他本想趁着这工夫去看看田里的药材,推开门一看,那抹消瘦的背影正坐在西洲居走廊边缘。 心里想过千百遍,想这场婚礼会对她造成怎样的伤害,想看见她要怎样说些安慰的话。可是,真的看到她一个人坐在这里,他反倒不知该如何是好。对着她孤独的身影,他结结巴巴地说:“你怎么不去参加婚宴?不是说有很多客人都是冲着你来的吗?”该死!他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我是说,这毕竟是大小姐的婚宴,你不出席合适吗?” 她不说话,拿起手中的酒瓶灌了一大口。这个豪气干云的动作让江愁慌了手脚,“你……你在喝酒啊?你的身体不好还喝什么酒?”他一步上前想要抢走她手中的酒瓶,换来的却是她的一记白眼, “不要你管,走开!” 如果这样就怕了她,那他就不是羿江愁了。撩开衣襟,他陪着她坐在走廊上,拿出他不擅长的行径——开玩笑,“喂!二小姐,你不会悲伤到想将自己灌醉吧?那好!我陪你!” 拉过他的袖子,她用它擦拭着唇边流出的酒,仿佛它的功用本就如此。江愁不乐意了, “我说二小姐,我就两件衣衫,你不要随便糟蹋好不好?” “我还怕你的衣衫糟蹋了这么好的酒呢!”丹风眼一勾,扣人魂魄,“你知道这是什么酒吗?这是无字酒庄的‘无忧酒’。想我望断云将望家的商行设置在各个产业上,惟独不去碰酿酒业,知道为什么?”不等他的回答,她径自说下去,“因为无字酒庄的酿酒实在是人间少有,天上难得——我知道自己斗不过他们,所以不去惹这个没趣。” “无忧酒!真的可以无忧吗?”她喃喃自语,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喉中,不吐不快。 江愁忽略了她的感受,只是疑惑地想着,如此强势的人也会说出这种话,他不得不对这个“无字酒庄”刮目相看了。不过酒这个东西,大体上他是不太看好的,尤其喝酒的又是眼前这个咳个不停的倔强小姐,“别再喝了,你明天不是还要跟几家商行的当家讨论开设分铺的事吗?” 断云异常清醒地点了点头,“不过,今天晚上这瓶无忧酒倒是不能不喝啊!” “我知道,我知道今晚是大小姐的婚宴,可你也不能一个人喝完一整瓶酒吧!” “你不懂。”她转过头,一双眼对上他的,眼神里全是悲伤,“今天是我娘的忌日。” “呃?”江愁没想到她喝酒的原因竟然是这个,他手忙脚乱地寻找着话题,想着如何安慰她。 “十三年前的今天晚上,我娘病逝了。”不需要他的安慰,断云只是想找一个愿意听她倾诉的对象,就是他了! “我娘是大家闺秀,聪慧、高贵、明事理,有着名门之风。家里为她安排了这门亲事,她也就顺顺当当地嫁了过来。可是等过了门才知道,这家的老爷早就有了一个很宠爱的小妾,而且那名小妾已经有了身孕,她就是望家的二夫人。二娘原本是这家的丫鬟,后来得到望老爷的宠爱,怀了孩子,也就是今晚的新娘——依水。可是她的身份卑微,根本不足以成为正室,望家的老爷这才急急娶了夫人,也就是我娘。 “婚后,望家老爷最疼爱的依然是他的二夫人,大夫人不过是他摆设给外人看的对象。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想眼不见为净,我娘变卖了从娘家带来的嫁妆盖了这座‘西洲居’。我还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娘经常坐在这里痴痴地看着园子的那头,她是在等她爱的人吧!那个永远看不到她爱的眼神的男人。她就这样坐在这里,嘴里喃喃地念着……”紧握着手中的酒瓶,断云仿佛置身于十几年前,她看见了娘亲等待的目光,“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 “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他已不记得《西洲曲》的全部了,隐约这最后几句让他印象深刻。在这简简单单几句曲词中,他看到了一个少妇用她毕生的等待换来的一份绝望。 她微微合上眼,却合不住那自心底流露的感伤。断云吸了吸鼻子,继续说下去:“在我仅有的记忆中,娘一直过得很忧郁。后来,也就是我五岁那年,这家的老爷带着二夫人去洛阳小住,还带走了大小姐、三小姐。我娘依旧坐在这里重复着她一天又一天的等待,终于有一天她的身体再也坐不稳了,她就这样悄然倒下,丢下她惟一的女儿,在如此一个清冷的夜晚。” “别说了。” 她在叙述往事的时候都没有提到“父亲”、“爹”之类的词语,所有的称谓都是用“老爷”替代的。她不喜欢自己的父亲吗?或者,她恨他? 找不到答案,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为往事折磨,却什么忙也帮不上,他从来没像这一刻痛恨自己的无能。丢开所有的主仆之份,男女之别,他抬起手臂围上她的肩膀。假使他可以给她一丁点的力量那也好啊! 断云任自己的身躯如此无礼无教地沉沦在一个男子的怀抱中,她不在乎了,在这个“西洲居”的门内,她什么也不在乎了。 握着酒瓶的手微微抬高,她让瓶中剩余的酒亲吻西洲居内的大地, “娘,我敬您。今天是您的忌日,也是你的女婿娶他人为妻的日子,真是值得庆贺啊!” “断云……”他叫了她的名字。 将他丢在一边,断云独自沉浸在与母亲的对话中,“还记得你临终前和女儿约好的事吗?你对我说,以后嫁人,一定要找一个懂得珍惜我、懂得爱我的男子做相公。现在,女儿对你说:在黄泉路上,遇到了望家老爷,记得要行同陌路。去寻找吧!寻找一个愿意等你的男子,一个爱你胜过爱他自己的男子。如果找到了,哪怕跟着他只能喝粥咽糠,哪怕跟着他要织布耕田,你也是世间最幸福的新嫁娘。” 有那么一瞬间,江愁几乎要脱口而出:我会让你成为这世间最幸福的新嫁娘。可激情过后,他的脑中却开始用理智检视所有的问题。 细想想,世上有女儿会对娘亲说出那等话吗?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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