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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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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年!二十三岁的羿江愁,就这样被一个十八岁的女子轻而易举决定了一生。他无从反驳,更无从反抗。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史以来最丢脸的男人,他却知道这一天是他一生的终点。 行尸走肉一般随着府中的仆役向外走去,他犹听到书房内“阎罗望”对范大管家吩咐,说是刘当家不够格做当铺当家,居然让不值两百两的地契、房契当了五千两,从今日起免职改做朝奉。 他知道是自己连累了刘当家,只是“活神仙”已成了死神仙,他谁也救不了。 跨出这一步,他跨出自己的起点。 睡不着!就是睡不着!虽不为窈窕淑女,羿江愁仍旧是辗转反侧。 不知道是因为新换的床榻,还是因为新换的奴仆身份,这所有的一切都让他从脚底升起一抹凉意。掀被下榻,他披衣径自走出西洲居,依着心情四处走走。 说起来很奇怪,他明明就是一介卖身抵债的奴仆,却住进了这么幽雅别致的西洲居,身边还跟了两个小厮伺候着。这处院落有些清冷,与望家的总体府邸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听说是那个望二小姐的亲娘生前住过的地方。按理说这里也是尊贵之所,可看起来雅致有余,而富奢不足,不知道那个“阎罗望”怎么舍得让他这样的奴仆住下来的。 想着这些,他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清冷的月光里,抬起手感觉月色凉意席卷周身,一股属于儒生特有的伤感流进了黑夜的洞口。 “你不会无聊得想月下吟诗吧!” 一道嘲讽的凉风灌进了他的耳朵,不用回头他也知道只有那个“阎罗望”会用这种方式攻击他。 “那你这时候出现在这儿又是为了什么?监视我这个卖身为奴的欠债者有没有逃走吗?” 感觉出他语调中的怒意,望断云意外地没有动气。双手环胸,她昂起了头,“每天这个时候我还需要整理一天的账目,订出明日的行程,准备商行的排头。人子三更天,我才能安寝,五更天一过我必须梳洗完毕开始一天的忙碌。你认为我有那个闲工夫来监视你吗?”她从不与人谈论自己的艰辛,今夜的月色似乎让她的举止有些反常。 感觉到她细微的变化,江愁俯下身近距离地凝望着她。不知道是因为月光的关系,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总觉得她的脸色惨白得吓人。他差点忽略了是谁害他变成百年奴仆,他差点忘了她的心狠手辣,他差点又要鸡婆地提醒她小心身体。 然而白日里被她刺激的心尚未平静下来,江愁赌气地别过脸去不看她。 很长一段时间里,霁华下的一对人谁也不吭声,如此静与月对,直到——她在咳嗽,而且越咳越重,丝毫没有停下来的势头。神仙的那点慈悲心肠终究挥发了出来,江愁像哄小孩子一样轻拍着她的背,“你感觉好点了没有?” 她匆忙地摆了摆手,那是不习惯有人碰触的尴尬。除了咳嗽声,他们之间又回到了原始的寂静。只是他轻拍的手,她起伏的背,让月暖了起来。 “你不是很恨我吗?”她停止咳嗽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 他先是一愣,瞬间后沉默了。他是有点气她,不仅因为她成了他的主子,他成了她的奴仆,更因为她那些毫不留情的话刺伤了一个儒生全部的自尊。试想,你为一个信念奉献了一切,到头来落得个卖身为奴的下场,别人却轻而易举就推翻了你毕生信念的根基,还将你说得一无是处,没揍扁她就算有涵养了!当然,他也不敢动她一指头。敢碰“阎罗望”,他又不是想提早去地府报到。 望着他的背影,断云的嘴角勾起一丝罕见的微笑,很迷人,像这清冷的月光。 做生意想成功,你首先得学会琢磨对手的心思,你要把他自己都未看清的潜在感觉先一步挖出来,只有这样你才能永远地处在不败的地位——这是她六岁时老头子教导她的,十二年来她早已到了察言观色、听声变气、望眼观心的地步,一个小儒生的那点傲骨她岂会不明白。若说不懂,这世上只有一个人的心思她永远不懂——老头子。 “为了那些人走到今天的地步,你不后悔吗?”她等着听到他悔恨的声音,她等着他来亲口告诉她“天下没有神仙”,她等着看他此生只为自己而活。 江愁并没能遂了她的心意,对自己当初的做法他是觉得有些欠考虑,但他不后悔,被骗也好,被耍也罢,他真的救了一些人,这就没什么可后悔的了。 迎着月光,儒生志气徘徊至胸襟,他喃喃吟起:“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五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江愁让放肆的目光流到她的身上,“你怎么会知道这首诗?”月光镀上她的脸庞,有一种朦胧的美。 她不回答他的问题,仍旧沉浸在情绪化的氛围里,“这首诗还有下半阕,它是诗人张若虚仿南朝乐府民歌《西洲曲》的格调创作的。” 他的语调顿时洋溢起希翼,还夹杂着恍若他乡遇故知的喜悦,“你也喜欢诗赋?” “只有无聊闲人才有工夫将生命浪费在这些东西上。”她毫不客气地单方面撕毁了他的快乐。 他仍旧不死心地追问着:“那你怎么会知道这首诗?” 你要答案?好!我给你,“整个长安的妓院都在吟唱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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