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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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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是我将自己给休出宏亲王府的——我犯了‘七出’中的‘无后’,自当懂礼数,自行休弃。” 容心笑吟吟地站在天井里,低头有雪,仰首有天。此处虽小,却让她豁然开朗。 “今后,有什么不懂的,还烦请阿四小姐多多教导容心。” 阿四心情陡跌,她望着容心踏着雪地轻快的背影,忽然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错了。眼前的容心是跟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宏亲王福晋吗? 还有个重要的问题在等着她解决——宏亲王知道他的福晋离开亲王府,跑到她阿四酒铺来做女工吗? 还有个更重要的问题摆在后头——她到底该不该告诉宏亲王,你老婆跑我这儿凑热闹来了? 福晋离家出走,这是多大的事,简直是可以留载史册的逸闻啊!阿四怎敢随便处置,还是找正主儿商议为妙。 才出了房,丫鬟便急急地跑了来,说有人送红酒请阿四小姐品尝。 这京城里人人都知阿四酒铺的女店家喜欢红酒,时不时便有人送红酒给她,有的是想借她巴结上宏亲王,有的是与她有着相同的喜好,同是爱酒之人。 这瓶酒…… 阿四低头望去,熟悉的琉璃瓶,熟悉的年份,熟悉的红酒。这一模一样的酒,她也有一瓶。她离开杭州城时,有个男人借着另一个女人的手送给她的。她带走了那瓶红酒,也顺道带走了跟那个男人有关的一切感情。 她开了那瓶酒,却一直不曾喝过,放在厅堂的正中央任它自生自灭。 她以为不会再跟那男人有丝毫的牵扯,她也以为自己会永远放下那段无始无终的感情。 怎料…… 一模一样的酒再次送到了她的面前,在她找宏亲王夺去了他大半家产,甚至差点要了他的命的时候。 他们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看起来还真是怪异呢! 一手提着红酒,一手提着裙裾。撇下众人,独自向后门而去,她有种莫名的感觉,那个送酒来的人定还在后院门外静默沉思。 女人的感觉总是很神奇,萧瑟的身影笼罩在枯树下,看他脚边的雪……怕是站了好几个时辰了。 站了几个时辰才有勇气托人送酒给她,他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 “酒是你送的?” 她扬起的声音不经意间送抵他的耳膜,他一惊,回头见是她,牵起的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 几年的光景就从他们的脚边顺溜了过去,雪融化了还留有痕迹,时间走了,却再找不到影子。 穿越时空之前,她还在做四小姐的时候,听过一阙词: 尘缘如梦,几番起伏总不平,到如今都成烟云。 情也成空,爱也成空,宛如挥手袖底风。 幽幽一缕香,沉落深深旧梦中。 她不喜古文,不擅诗词,却独独对这阙词过耳不忘。 这词像是特地为他们俩而写,穿越了百年的时光送到她的面前,只为邀她来到这百年以前的大清王朝,只为请她见一见这个从草根到红顶,又再度变回草根的男人。 他们……是前世今生注定要相遇的,即使百年的时光也无法阻挡他们的聚首。 尘缘如梦,他们的梦何时醒了? “坐。” 阿四扬手请他坐上暖榻,“这京城的冬天不比江南,你怕是不惯吧!这上边暖和,倒还可坐坐。” 她歪着身子坐在他的旁边,中间隔着一张小几,上面摆着小半瓶红酒,跟他今日送她的那瓶——一模一样,却只剩了小半瓶。 两只琉璃杯,她惯用的那种,各倒了一杯红酒,那小半瓶便就此空了。 “胡……”她一开口,反倒没了下文,“我该如何称呼你呢?叫你胡大人?胡东家、胡老板?还是称呼你的号——雪岩?”百年后的历史,人们多叫他胡雪岩,却不知这名字还是从她这里随便叫出来的。 他哑然一笑,捧起琉璃杯,用手心温暖着冰冷的红酒。 “我的红顶子、黄马褂全都被夺了去,我已不是胡大人了。我将一千万两银子给了朝廷换回我这待罪之身,代价是阜康没了,我的生意大多也了结了。我已算不上胡东家、胡老板。 “至于我的字号……我本认不得多少字,更没什么学问,字号这东西是你给我的,我便藏进了心里。若你不惯以‘雪岩’二字叫我,还是照老规矩,喊我‘胡顺官’吧!这名字听着亲切。” 这三个字她倒是常喊,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今她叫不出来。 “你……怪我吗?” 他不明所以地抬头望向她,阿四艰难地再度开口:“是我让宏亲王上折子参你,而后夺去了你原本拥有的一切。”权力、财富、名誉,还有男人的尊严。 她背后做的这些事,他都知道。胡顺官摇了摇头,“我明白你用心良苦,至今我仍记得你跟我说的那些话——你说你是从百年后穿越时空来到大清朝的,你说我会成为红极一时的巨富,你还说历史上红顶商人胡雪岩未落得好下场。我记得,你的话字字句句我都记得。” “可你还是结交权贵,进入官场。” 她恨他的不听劝,恨他到最后要她出手收拾残局。权力、财富,于他真是那么重要吗?“你至今孤身一人,身边无妻妾儿女,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呢?到最后全散在了我的手上。恨吧!你该恨我的。” “为了我的尊严。”埋在心底的那些话,终于在他得到一切,又失去一切后吐露而出,“我要证明,即使出身卑微,我依然可以混成人上人。身为男人,我一点也不比宏亲王差。” 所以他盖大宅子,做大买卖,赚大钱,他用自己的实力向宏亲王做着无声的宣战。 说到底,他自卑。 阿四浅呷红酒,吞吐间全是酒的气味,“就因为你的自卑,你让我跟宏亲王进京?” 她知道? 他心中一沉,他该明白聪明如她,该是早就知道了,可她有不知道的。 “不只是因为我的自卑,更是因为担忧。” 这份担忧他藏得极深,深得她不曾察觉,深得连他自己都快遗忘,“还记得左宗棠悬赏通缉我的时候吗?你跑去安徽老家找我,当时我正在喂鸭子,你告诉我,我不会就这样碌碌无为一辈子,我会东山再起,我会成为留载史册的红顶商人胡雪岩。我知道你是一时激愤下漏嘴说出了不该说的天机,可于我而言却是提前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他不算命,从不算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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